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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鬼神給人的現世報和來世報,摩萊裡抓住了問題的癥結,他認為具有懲罰與報復之屬性的鬼神是人類在墮落之後於心中擬就的自我映象。——蘇東坡和佛印的一則傳說廣為人知:自己心中是佛,看別人看到的是佛;自己心中是屎,看別人看到的是屎。這其實是一則很實用的心理技巧:多觀察一個人經常是怎樣揣測別人的,你大略就可以判斷出這個揣測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人們常常以己度人。摩萊裡的推論正如此理:
他們行為的墮落自然使他們產生如下的觀念:與其說神行善,倒不如說它可怕而富於報復性。我們人類就不可避免地成為最可恥的私利和千萬種幻覺的恐懼的卑賤奴隸,而無數愚蠢的謬誤使人覺得好像看到整個自然、甚至自己的感情都在與自己作對;人終於不得不成為自我厭惡的物件,並以為造物主會對人類懷有類似的憎惡感情。人自己的狂怒和悔恨、寬恕和冒犯、憐憫和殘忍、慈愛和憎恨、高傲和卑賤的衝動,一句話,人作惡與為善之間的永恆搖擺也就必然使人類造出類似於自己的神的形象。我順便提一下,這就是現在還存在的偶像崇拜的真正起源。894
摩萊裡的「順便提一下」現在已能充分確定為誤,他之前所述也遠非完善,但參考價值仍是很大的。接下來,這樣的「可怕而富於報復性」的鬼神在天平的這頭,現實利益在天平的那頭,這個時候,理性人的機會成本權衡開始發揮作用,可怕的也就不再那麼可怕了,「私產和私利的觀念總是支配每個人為一己的幸福犧牲整個同類,而這種觀念總是超過對最嚴厲的懲罰的恐懼。」895
對原始共產主義的嚮往使摩萊裡把私有財產的出現視為禍根。如果可以把「禍根」當作一個中性的比喻,那麼,摩萊裡的說法確實沒錯,我們還要為之加上社會變大和貧富分化這兩個因素,當然,這些都是相伴而生的。
由此可以試著把推論再進一步:在一個貧富分化不大的平穩的社群裡,尤其是小型社群(無論是中產階級社群還是貧民社群),宗教信仰(或曰鬼神信仰)的約束力應該大於那些貧富分化較大的不平穩的社群。也就是說,在那些貧富分化較大的不平穩的社群裡或社群間,尤其是大型社群,宗教信仰(或曰鬼神信仰)的約束力難免會是不牢靠的。如果視之為一個社會問題而要加以解決,道德家和宗教人士致力於推行宗教信仰的努力就很可能事倍功半,正如孔子在那個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試圖以克己復禮之道恢復傳統秩序而終究徒勞無功一樣。
更加令人不滿的是:當鬼神約束至少還在形式上獲得延續時,背信棄義便已成為一種司空見慣的現實選擇,按照通行本《老子》「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這個獨具慧眼的著名邏輯,如果「信」觀念成為口號,就說明這個社會已經在滑向「不信」了。舊形式與新選擇之間,擠出了很多虛偽。當然,如果按照馬基雅維裡的標準,也不該對那些背信棄義的君王們以任何譴責,因為「一位英明的統治者絕不能夠,也不應當遵守信義」,896況且,如果國家利益高於一切,自然高於道德、高於正義、高於所有國民的福祉,更何況信義呢?
4.利他和利己
問題關乎利他主義。利他主義是否是人類天性之一,當代研究已經提供了越來越清晰的答案。這很像是一個當代話題,但其實人類對利他天性的認識已經由來已久了。早在古希臘時代,亞理士多德給「人」下定義,說人是一種「有理性的社會動物」,其「社會動物」一詞便已經模糊地指出了人的利他性——現代研究告訴我們:社會性與利他性是難以分離的,沒有利他性的動物很難形成群居生活。
較為明晰的說法至少可以追溯到蒲魯東身上,儘管他對亞理士多德的定義頗有質疑——他在《什麼是所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