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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武公正處在這個舊制度積弊已久、新制度尚未萌生的當口,在強大的傳統慣性之下為自己的族人尋找新的生路。但他也像周王室的開國先賢一樣,既奠定了基業,也種下了禍根。——這個禍根是地理因素和制度變局兩相結合而成的。新鄭地處黃河下游,中原腹地,史伯那一番隆中對雖然奠定了鄭國的一片嶄新基業,卻也給鄭國的子子孫孫留下了致命的隱患:周王室衰落之後,天下諸侯競相爭霸,鄭國處在四面強鄰的包圍之中,再也沒過上安生日子,尤其是在晉、楚爭霸的歲月裡——如果說晉、楚爭霸打的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那麼鄭國就是大鋸底下的那塊木頭。

鄭武公怕是想不到那麼遠了,眼前的新鄭仍是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從新鄭周圍一帶的考古發現來看,當時有一些遠古而來的土著部落住在這裡,民風也許不是那麼友善,接受了鄭人的統治之後才被慢慢地同化了。1025

鄭武公和同從周室而來的一些殷商後裔訂立盟約,共同開發,披荊斬棘以共處,此即《左傳·昭公十六年》子產所謂的「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藿,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一說為桓公時事。1026)這裡的「商人」一般認為就是殷商後裔,當屬子姓鄭族,或是鄭國得名之源,1027因為他們大多經營商業,這才有了我們現在很熟悉的「商人」一語。1028商業本屬遺民賤役,但地位日高,商人在鄭國更有了同盟者的身份。1029於是,政治的歸政治,商業的歸商業,商人別搞叛亂,政府也不干涉自由貿易,這就是鄭國的一項立國之本。也許正是地理之便和商業之盛促成了鄭國文化觀念之開放,造就了《詩經·鄭風》的獨特性。無論如何,儘管那時候的商業還非常的原始,但現在我們都知道沒有政府幹預的自由貿易意味著什麼。

在東遷的問題上,鄭國桓、武兩代著重考慮的是切身的利益問題,如果亞裡士多德看到這一事件,大概會思考如下一個政治學的學理上的問題:這個鄭國還是以前那個鄭國麼?

這似乎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但亞裡士多德的意見還是值得稍微重視一下的。該問題的涵義是:東遷之後的鄭國在疆域上和先前的鄭國簡直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如果國家概念以及對國家的認同感是以疆域為基礎的(至少是以疆域為一個重要指標的),那麼東遷之後的鄭國儘管還保留了原先的名稱,但它到底算是原先那個鄭國的延續還是該被算作一個新的國家?——這裡使用「國家」一詞只是為了便於敘述,況且亞裡士多德所討論的國家恰好也是城邦國家,古希臘的城邦國家儘管不能和周代封建諸侯國完全對等,但其間的相似性也足以使亞氏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啟發我們的思考。

亞裡士多德非常明確地說:「確定為一個城邦不應該以垣牆作標準。」他進而舉例說:「把伯羅奔尼撒全區建築一座圍牆是可能的,但這樣是否就可說伯羅奔尼撒已成為單一的城邦呢?」——我們不妨把亞氏的意思在現代語境下理解為:「建築一面圍牆把歐洲圍起來是可能的,但這樣是否就可以說歐洲成為了『一個』國家呢?」1030

對國家的認同感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鄉土之情的,所謂生於斯、長於斯,落葉總是渴望歸根,亞氏的問題和鄭國的現狀同在挑戰著這個傳統認識,而亞氏緊隨其後還提出了第二個問題:假設一個城邦國家的疆域始終未變,一代代的人民在同一片土地上生老病死,經歷了若干世代之後,這個城邦還是不是以前那個城邦?

這個問題非常近似於佛教對五蘊和緣起的論證——人就好比一座森林,森林並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個集合名詞,它是由許許多多的樹木一起構成的,這些樹木有的生、有的死、有的繁茂、有的凋謝,雖然看上去森林還是這片森林,但一個恆常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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