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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史伯的預言也實在太準確了!如果只是史伯一個人作出過這一次準確的預言,這倒不好懷疑什麼,但通觀《國語》和《左傳》,精準無比的預言比比皆是。如果這些都是實錄,恐怕只能承認人類在這兩千多年中確實退化了不少。
史伯的預言,在神秘主義的信仰裡倒也不足為奇,全祖望曾經以非常平靜的口吻說,這是「卜」出來的。1012而元人吳萊卻早有懷疑:史伯說羋姓(楚國)、姜姓(齊國)和嬴姓(秦國)將與姬姓諸侯相消長,招惹不得,應該指的是春秋時代齊、晉、秦、楚列強爭霸的局面,鄭國處在這東西南北四強之間,受盡了夾板氣。然而在鄭桓公和史伯的時代裡,齊國確實算是大國,晉國算是次一等的諸侯,而史伯極力推崇的荊楚卻完全還是篳路藍縷的蕞爾蠻夷,秦國更弱,甚至當時尚未位列諸侯,所以史伯這種驚人的預見力實在令人懷疑。吳萊由此推測:史伯的這段話怕是《國語》的作者(吳萊認為就是左丘明)生當春秋戰國之際據現狀以及對近代史的瞭解而虛構的古史。1013
現在來看,吳萊的質疑在細節上未必全無可疑,大體而言卻依然值得思考。史伯的話到底有多少「以今度古,想當然耳」的內容呢?在多大的程度上是今人的觀念構築成古人的歷史呢?
宋人黃震則從道德上提出質疑:史伯預言齊、楚、秦將會發達,主要理由是「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這三國的祖先都屬於「成天地之大功者」,他們的後代雖然一直延續著祭祀,但也一直沒有發達過,所以等周王室衰落了,輪也該輪到他們了。——這三國後來確實發達得很,但是,「其所由興者非其道矣」,這到底是祖先之福蔭,還是世變之使然?1014
從黃震的話想想鄭國,齊、楚、秦將來「所由興者非其道」,可是,春秋初年鄭國之興難道當真就是「由其道」嗎?
《韓非子·說難》在這個問題上也插過一嘴,雖然難以判定這個故事到底是空穴來風還是事出有因:鄭武公想打胡國,先把女兒嫁給胡君為妻,有一天問群臣道:「我想打仗,打誰好呢?」大夫關其思說:「胡國可以打。」鄭武公大怒:「胡國是我們的兄弟之國,怎麼能打呢?」當下便把關其思殺了。胡君聽說以後,以為鄭國當真把自己當親人,於是疏於防範,結果遭到鄭國的襲擊,就此亡國。1015——何氏注《孫子兵法》就曾藉此來闡發孫子的「死間」理論。1016
《韓非子·內儲說下》還講過鄭桓公滅鄶的經過:鄭桓公先把鄶國都有什麼能人賢哲打聽清楚了,然後列了名單,埋在郭門之外,並且設壇祭祀,擺出一副盟誓的架勢(參見前文關於盟誓的內容)。鄶國國君發現了名單,以為這些人裡通外國,便把他們殺了個精光。就在這個當口,鄭桓公出兵襲鄶,滅國並土。1017
鄭桓公父子二人的形象一下子逆轉了過來,同樣的性格特質在不同的情境下發生了意義轉移(shift of ang),在觀者眼中隨之而來的往往就是好人和壞人的類別化以及暈輪效應(halo effect),後世經學家們的搖旗吶喊便始終以這幾種認知方式為主線。現在看看鄭桓公,在《國語》和《毛詩》情境中的深謀遠慮在《韓非子》的情境中卻變成了處心積慮——劉向《說苑》就把這個故事恰如其分地列入了《權謀》篇(一脈相承的是,第三代領導人鄭莊公將來也有類似的處心積慮)。不過《韓非子》倒是沒有控訴他們是頭上長角的魔鬼,而是把他們描述成表裡不一的陰謀家。仁義之師和兇殘之匪容易區別,和口蜜腹劍的陰謀家卻很難分得清楚。
故事是真是假,是空穴來風還是事出有因?若說是真,既與前述不符,《韓非子》又是出了名會說寓言的,古人就有懷疑,1018而考之胡國地理,距鄭尚遠;1019若說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