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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壽服用了亨利醫生給她開的安眠藥水,從半夜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把連續幾天的失眠補足了,醒來時覺得有了精神,同時就感到床身在輕輕顫動,耳邊也響著連續不斷的轟轟聲。她很驚訝,忍著疼痛用力坐起身,從圓窗看出去,發現原來熟悉的碼頭不見了,原本可以遠遠看到的金山寺塔不見了。江風在呼呼叫嘯,江岸、岸邊的田地、樹影、小村子都在緩緩後退。一輩子乘過各種各樣航船的天壽,立刻失聲大叫起來:
船開了!船怎麼開了! 我不要船開走!我不要離開鎮江!
陳媽聽到她的吵鬧,趕緊給她端了一杯她最喜歡的冷凍果汁,剛靠近就被她打翻,灑了一床一地。她叫喊著,捶著床捶著胸,又揮手把床頭小櫃上的花瓶一把胡嚕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濺起的紅紅的花瓣、玻璃片和水花差點兒落到聞訊趕來的小傑克和布魯剋夫人的臉上。
布魯剋夫人嘴裡喊著 插lde!插lde! 走近天壽,伸手去摸她的額頭,不料平日小鹿般溫良的小病人,此時彷彿變成小狼,狠狠一推,把毫無防備的布魯剋夫人推得踉蹌後退,要不是小傑克在後面用力扶一把,她定會重重摔倒。而天壽還在那裡捶床搖頭大喊大叫:
我不離開鎮江! 快放我下船!我知道你們要把我賣掉!你們對我好,都是在騙我!就是要賣掉我!
陳媽趕緊和小傑克一起扶住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地對天壽喝道: 你看你都胡說些什麼!你又是傷又是病的,誰肯買你? 見天壽一愣,她緊跟著說, 夫人好心好意收留你在船上,好吃好住讓你養傷,你這個樣子,可不是忘恩負義嗎?
天壽呆呆地傻望著夫人,終於紅了臉,低了頭。
夫人問明陳媽和天壽的對話,笑了起來,透過陳媽告訴天壽,等她的傷病養好了,她可以到她願意去的任何地方。是船就要開動,現在正在向南京進發。這是條測量船,一定要在艦隊之前為大家測量航道,避免觸礁擱淺。
夫人話還沒說完,男僕在外面請她,她和善地摸一摸天壽的頭髮,說她過一會兒再來,就離開了小艙房。
小傑克幫著收拾地上的碎片,驚奇地說: 真看不出,你還會發這麼大的火兒哩!
陳媽換下被果汁弄髒了的被單,邊搖頭邊責備地說: 你怎麼好這樣子對待夫人呢?她是個好人呀!不要說在英國人中間,就是在中國人中間也不容易遇到這麼樣的好心腸!
天壽咬住嘴唇,好半天賭氣不響,後來忍不住地說: 你就那麼喜歡給英國人做活兒!
陳媽絲毫沒有覺得這話在刺她,笑著說: 給誰做活兒不是做活兒?我做過這些家英國人,也有的是刻薄兇狠的,惡雞婆也似的,算工錢的時候恨不得你倒找給她才好!做活兒的誰不想找個仁義厚道又慷慨大方的主人家?能遇上夫人這樣的主人,那是我的造化!
可你 天壽語塞片刻,說, 你就不知道咱們香港給英國人佔了?
陳媽仍然憨厚地笑著說: 誰佔了,咱們平民百姓也是個納糧上捐不是?給朝廷繳也是繳,給英國人繳也是繳,有啥不一樣呢?要說英國人拿咱當奴才,朝廷就不拿咱當奴才了?咱就是個奴才的命呀!
天壽氣不過,轉向小傑克。
第一次見面,她就認出了這個曾被她叫做 小怪物 、 小漢jian 的小男孩,原本知道他的身世:父親在第一次定海之戰中陣亡,母親又隨別人走了,撇下不到十歲的他無依無靠,要飯要到英軍營地,幾名海軍軍官喜歡他聰明伶俐收留了他。
天壽一直想問他,可總開不了口,今天借著這一股憤憤不平之氣,立刻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話:
小傑克,你就不想你媽呀?
小傑克不以為然: 想她幹啥?她撇下我跟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