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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騙子。
做竹時,他哪裡都好,能入詩,能入畫,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拿他自比,詩詞歌賦,篇章裡窮盡稱頌之言。可當他真的成了人,便又哪裡都不好了,遭人嫌,遭人厭,一個個驚慌失措地躲著他,懷著孩子也要踹出門,囚在深山老林裡,任他自生自滅。
他生而為竹,就只配乖乖地當一根竹,受人詠歌,做一輩子書畫裡的空節君子。若膽敢生出手腳,邁進世間半步,立刻就有天罰緊隨而至,賜他一個形魂俱毀。
什麼都是假的。
假透了。
人間情愛,根本就一分也不肯施捨給他。
第三十九章 臨產
晏琛尚存著一點妄想,在黑暗裡喚了一聲桓城。嗓音消隱在喉間,是大旱時草尖凝出的一滴晨露,未及被人發覺,就蒸乾在了烈日底下。
四周悄靜,無人應答。
他實在太渴了,喉管像被塞滿了粗糲的砂紙,每次吞嚥,都似銳利的刀片在喉嚨刮劃。加之高燒未退,面板大股大股地往外排汗,皮囊裡僅存的那點兒儲水也快要留不住。好端端一個琳琅美玉的少年,竟極快地枯萎了容色,呈現秋花凋敝之貌。雙頰向內塌陷,額頭倦紅,病怏怏地輾轉於榻,更無一分潤色。
有時突然猛咳,枯血噴灑而出,染紅了半片枕頭,齒間儘是濕潤的血腥味。
很甜。
血液倒咽時,能稍稍緩和一絲乾渴。
緩不了的是骨寒。
這座廢院與陰森森的井底無異,晏琛多日未曬太陽,面板燙得著火,體內卻橫遭冰水肆虐,骨頭痛極,三九天脫得赤條條滾進雪地也不過如此。最初他還能感到凍疼,腳底如被針扎,貼著腳趾碰一碰,皮肉都怕撕扯下來,後來索性沒了知覺,手指觸到滾燙的面頰,竟不辨冷熱。
晏琛止不住地哆嗦,想渴求一縷暖意。
但窗外總是陰天,密林將日光遮擋得一絲不漏,僅有的一束投射在縛靈之障外頭,他碰不到。
晏琛墮入了散亂的夢境,幻幕流轉,虛影一重疊著一重,難以甦醒。
先夢著半年以前,他與陸桓城尚未歸家,仍作一雙神仙眷侶,結伴賞遊江北。仰京湖光瀲灩,他們租一條畫舫遊玩,舷側浮著一對鴛鴦。鴛鴦交頸碰喙,給陸桓城瞧見了,便也欺壓上來,將他按住不放,唇瓣柔軟地印貼,不知羞恥地索吻,在水面投下一道纏綿倒影。
又夢著街上有作畫的先生,陸桓城為他討了一幅。那先生瞧的是他,筆下卻繪出一竿青竹,霜雪覆著長葉,壓低了細枝。陸桓城笑著看他,又笑著看竹子,說當真像極了他。落雪時從西窗望去,阿琛嬌俏地立在那兒,白襖翠葉,正是這般絕美無雙。
又夢著一頂織錦垂縵的大紅花轎抬進了杉林,專程來這小院迎娶他。陸桓城攙他入轎,晃悠悠地過了泥土小道,送進閬州城,又晃悠悠地過了石板路,送進陸宅。藕花小苑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唯有山石小瀑旁邊圍出一方圃畦,新植一排嫩竹。他問為什麼,陸桓城淡淡笑道,你總住在這兒,得多養些竹子陪你。
又夢著他到了臨產的時候,陸桓城守護在旁,守到筍兒平安產下,抱去給母親看。母親歡喜,催他們再要一個。他們便在最易生筍的時節,比如某個煙雨迷濛的春夜,擁在書房,被翻紅浪,弄大了肚子也不願停下,由著小筍在窗外節節拔高,一場歡愛過後,就誕下一個白胖的孩子。
夢境像層疊的雲影,虛幻縹緲,晏琛幾乎要把它當了真。半夢半醒之間,手指抓到一大團冷硬的棉絮,硌得難受,才稍稍尋回幾分意識。
緊跟著腹內一陣激痛,晏琛失聲驚喘,猝然從夢裡醒轉。
太疼了。
他大汗淋漓地望著天花板,勉力平穩呼吸,卻緩不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