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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達背著吳久生走了一段,他怕青年無聊,便想著法子找些話題,和他說自己小時候的事。說村裡養的幾隻大黑狗,其中一隻是狗王,走在路上一眼就能認出來,和方圓十里的狗打架都打了個遍,還從來沒有輸過。也說起男孩子調皮,聽家裡的老人回憶當年忍飢挨餓的年代連玉米棒子裡的芯子都吃得精光,就自己偷拿玉米棒把外面一層好好的糧食剝掉,芯子扔進大磨子裡,磨出來粉下鍋裡炒,再放進嘴裡幹嚼,嚼得辣嗓子四處找水喝。還有到小水塘裡比賽憋氣,赤腳蹲在河岸的淺灘上搬石頭,抓石頭縫裡的小螃蟹,釣小龍蝦,找螺絲
胡達生長在米麵糧油都還要憑票供應的年代,他這輩子,連嬰兒奶粉都沒吃過,更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麼多專給孩子玩樂用的好東西,他的童年過得十分野生,一張畫片,路邊的幾粒石子都能當做是新奇的稀罕玩意,長到十幾歲才看到第一本漫畫,才知道鳥山明和七龍珠,可那時他已經過去了會對那些東西感興趣的年紀,成了個不再願意簡簡單單做夢,滿腦子只有掙大錢出人頭地的叛逆青年。
這世上了解他的人只有祖母,她大概早已經看出胡達身上的躁動和不安分,早在胡達成年離開家鄉南下之前,就把胡達叫到身邊,塞給他一副自己當年陪嫁用的金鐲子和一副銀耳環。
那兩樣東西來自戰爭年代,是她一生珍藏的愛物,耳環是逃難期間用家裡僅剩的一塊袁大頭融了找銀匠打出來的,挺過了一路的山長水遠和艱難困苦,現在傳給孫子,原是想叫他拿來,送給日後的心上人,當做聘禮,為胡家娶孫媳婦用的。
也許一個安分賢惠的女人能穩住一個毛頭小子身上的衝動,讓他的一顆心定下來,找到歸處,找到家。
可惜老人的用心良苦,年輕氣盛的少年人並不能懂得。胡達拿苦笑掩飾著眼神中的懊悔,告訴吳久生說自己當時是多麼不懂事,到了深圳以後日子過得吃緊,在自己白手起家做小生意之前為了手頭能有一點現錢,隨便找了家鋪子,把鐲子和耳環當掉了。
後來他入獄又出獄,開起了小飯館,生活穩當下來以後,曾經短暫地想過要不要託找關係,尋到當年的當鋪老闆,看看還有沒有一絲希望能找回祖母留下的遺物。可每當他準備嘗試那樣去做的時候,內心裡又猶豫了。
他明白祖母的心願。對於老人來說,重要的恐怕並不是一件兩件的飾物,而是那個她作為長輩心心念念像要的孫媳婦。那是胡家的後代,是胡家的根,理應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綿延不息。
但胡達沒有做到,即便尋回那幾樣死物,他也是清楚的,自己讓祖母失望了。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不要去找回來。不要去想,不要去見,十幾年不回老家,彷彿只要一直逃避在外,這樣艱澀的難堪就可以不用去面對。
可現在不行,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蹲在山陰面的墳頭前,胡達燒完了整整一沓的紙錢。他有些哽咽,強壓住了,抓住一旁立著的吳久生的手,對著面前的石碑說:
「奶奶,這是小久,我帶他回來看看,你看看,他挺好,真的,一點也不差。」
就是做不成媳婦,給不了你孩子,沒法給胡家留下後代延續血脈,吳久生悶悶地想,他把胡達沒有說出口的話已經全在心裡默默說完了。
「對不起」他也對著那塊石碑,心頭歉疚地深深鞠了一躬。
那夜,兩個人都沒睡著。
上下山又花去大半個白日,接連兩天沒有休息,都乏得厲害,受凍又沒有吃好,腿腳又酸又軟,守著黑洞洞又半點熱氣沒有的屋子,只覺得眼眶都生澀著疼。小地方小村落過年並沒有多少講究,沒有擾民這一說,家家戶戶都放鞭,入了夜以後放得更是賣力,一聲連一聲炸個不停,彷彿就要那樣一直炸到天明,炸到日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