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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為自己辯解:他的確同情革命,也願意革命。他在革命中得到了土地,他眷戀著自己的家庭,他從來沒有想到要成為替全國勞苦人打天下的革命者。他只希望過富裕而安定的日子,在兵荒馬亂與逃亡中,他寧願選擇後者。
他是地道的農民,他不願流落在外地,即使死,他也要回到家人身邊。他追求的是溫飽。他的希冀是有一個好皇帝,使他作一個朝廷的順民,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國家前程,民族進步;什麼階級當權,什麼人當權,和他是無關的,他的眼光只看到前山、後山和飯碗。
他以農民特有精細,把鹽藏在一個石洞裡,自己帶了一小袋鹽,到沙溪鎮上賣了兩塊銀元,買了一身舊衣,扮作私鹽販子,懷著不可名狀的惶惑和模糊的希望向回走,那裡有他的父母、妻子和他熱愛的土地。
第十七章 1934年10月28日 於都河畔
一 留守蘇區
於都河畔,站著一個婦女,亭亭玉立,在寒風冷月中神秘飄逸,悽然西望,宛如一個精靈。
方麗珠不知道把滿心的恐懼去告訴誰。自從萬世松西征之後,她經歷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啊!
據說,紅軍已經遠去,白匪即將殺來。紅軍永遠回不來的謠言已經悄悄傳播了。
不,這不可能,她不能相信,她怎麼可能想像萬世松不回來了呢?如果沒有了他,沒有了對愛人的等待,沒有了對他的牽掛,她怎麼能活得下去呢?她不怕死,她已經在於都河裡淹死過了。只是為了他,才活著。她後悔沒有堅決地跟他去。後來她才想到,應該女扮男裝,不經批准,替別人去當挑伕,跟隊同行。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任何痛苦不僅可以忍受,而且是一種甜蜜的享受了。
現在村民們都沉浸在苦難中,只有羅自勉‐‐那個70歲的老人最關心她,把她視為自己的女兒。這個羅自勉,是壯年喪妻而不再娶的古怪老人。
方麗珠記起在和紅軍告別時,她等在於都河邊,她聽到了毛委員一段話:
&ldo;鄉親們,父老兄弟姐妹們,&rdo;他語調平和,有著一種壓抑的激動,&ldo;敵人這次圍剿,兵力比以往多,紅軍不能不暫時轉移。&rdo;他的濃重的湖南口音聽起來有些異樣,但他從容不迫,使人感到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ldo;我們還留下很多部隊,堅持遊擊戰爭。……局勢當然很嚴重,不能麻痺大意。要堅壁清野,準備上山打遊擊。……等待著紅軍主力再回來。……&rdo;
毛澤東講這句話時,似乎發出一聲嘆息。
這種強忍的嘆息,刺痛了送行的人們的心。男人神情嚴肅,而婦女們,則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沿著秋夜寒風吹冷的面頰潸潸流淌。
方麗珠看著他舉起那隻特大的手,在向大家告別。
&ldo;噢!你也來了!&rdo;毛澤東看見人群中有個老人,他走過去和他握別。這是羅自勉,他們說著誰也沒有聽懂的話。
方麗珠看著一張張木然的沉思的面孔,她始終沒有找到萬世松。她不敢打聽他在哪個部隊,是早已過去了?還是從另外一個渡口……
所有的人都散了,只有她站在河邊。好冷。
她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
&ldo;你,……你應該回家了。……我那裡有剩下的冷飯,……&rdo;
她回頭望見了羅自勉,他們對視了很久。
天地間一片空曠,於都河在夜風中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