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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恆面色稍霽。
恆娘又道:「拜大尹仁慈,活出一個風三娘。可下一次,下下次,風四娘,雲三娘,她們可能一樣得活?要救天下千千萬萬女子,是不是要一路拜過去,拜上無數青天老爺才行?世上的老爺,可都是如大尹這樣的?」
陳恆默然。胡儀與三法司中,支援他的人絕少。
恆娘胸中意如海濤,洶湧不絕,聲如連珠,鏗鏘激越:「就算世上老爺都能明鏡高懸,體恤婦人,也不如把這道理分一半出來,讓女子自己來講?自己來揚?」
青年男子皺眉,低聲重複:「讓女子來說?女子來講?」
恆娘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冷靜,緩緩道:「大尹,上庠風月區區兩篇報導,能激起這麼大的回應,究竟是民女這小報文采斐然,驚天地泣鬼神,還是女怨久矣,就像那銅壺裡的水,被堵在壺裡,日夜沸騰,無處可去,突然尋得一個出口,不顧一切地湧出來,才會有這樣浩浩蕩蕩的氣勢?」
青年男子喃喃有所思:「堵不如疏?」
恆娘應道:「正是。大尹與這位公子飽讀詩書,當然比民女更知道,周厲王與秦始皇亡國失政的教訓,就在於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伸手一指門外黑壓壓越聚越多,卻悄無一聲的人群,聲音漸高漸昂:「她們雖是老爺們口中無知無識、愚頑懵懂的婦人。可只要是人,就有不平而鳴的天性。」
「自古以來,從來沒人替她們說話。史書是男人們寫就的,道理是男人們發明的,世道是男人們規定的。救她們生的,是大尹,是男人。要她們死的,是大儒,也是男人。」
「她們想要自己說話,想要自己救自己。就算要死,也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尊長的名聲、夫君的面子、家族的榮耀。」
「上庠風月,不過就是做了她們的嘴,應了她們的心,替她們說出她們日日都說,卻從來不被人聽見的話。」
「官家老爺愛民如子。民女亦是民。為何不分半分天恩天德,側耳聽一聽女子的聲音,讓言路天下通達,不再是男子之聲達塞天下,女子之音不出門戶?」
大堂之上,靜得一根針落下,亦能聽到聲音。
第49章 周婆言
半晌, 陳恆轉動眼珠子,回首側看青年男子,見他臉上震動之色慢慢平復, 卻閉口不言。
只好自己咳嗽一聲, 駁道:「你這話就不通。誰說世間的道理都是男人說的?你沒聽說過嗎,漢朝的班婕妤寫過《女誡》,唐朝的長孫皇后寫過《女則》,講的就是女子的道理。」
他這話裡暗暗下了絆子。《女誡》《女則》雖是女子所著, 通篇卻是講的女子天生不如男,應該安守卑弱柔順之道,一切以男子為天。
在他以為,舉出這兩本女子自己寫的書, 足以堵住恆孃的嘴。
他卻不知道,恆娘壓根兒就沒讀過這兩本書。她打小沒正經上過學堂, 當年偷聽人傢俬塾時還是蒙童, 學的蒙求、千字文, 頂多背背關關雎鳩之類,哪裡有機會學習《女誡》《女則》?那可是為大家主婦、後宮嬪妃準備的標準教材。
她不知道這兩本書裡面講了些什麼, 無從與陳恆爭辯。眼睛眨一眨, 乾脆另闢蹊徑:「既然大尹承認女子也能講道理,可見女子不是天生就愚蠢,只是沒有機會像這兩位貴人一樣讀書識字。若能讓天下女子讀書識字, 出聲發言, 不是能為世上貢獻多一倍的道理?」
陳恆愕然。這角度, 似乎, 也很有道理?屏風後再次傳來低笑聲,有著拼命忍卻忍不下來的驕傲歡喜。
青年公子耳朵一動, 瞬間轉頭看向屏風後,似是忍不住就想起身。雖然勉強坐定,眼神卻一直往屏風後飄去。
陳恆見他心不在焉,知他心意,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