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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滾」讓周遭都靜寂下來。
季淮平素有股坦蕩的溫潤,說話也和氣,此刻眼裡蓄了波濤,一步步走出來,竟渾身透出凌厲的陰沉,看的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於勁皺眉,上前要治他的不敬之罪,卻被江陳擺手止住了。
江陳面上波瀾不興,並未顯出被冒犯的怒意,在這裡,他不願讓沈音音看見他同她的家人不快。
他往前站了站,只道:「季淮,我來看看她。」
「你是音音什麼人?」季淮卻不退縮,忽而發問。
這話倒讓江陳語結,他本想說「我是她的夫君」,可張了張口,竟是沒發出聲音。
季淮冷笑,犀利的話語直指人心,他說:「江大人怕是想說,你是她的夫君。可音音只是個無名無份的外室,無論是從律法還是世俗,這聲夫君是萬萬稱不上。說白了,你什麼都算不上。是以,江大人,你沒資格來看她。」
「是,你什麼都算不上!」
蘇幻挺起胸脯,紅腫的雙目裡有濃烈的恨,她走上前,直直對著江陳道:「江大人,你以為是柳韻害死了音音,所以你衝冠一怒為紅顏,你殺了柳韻,便覺得良心安了嗎?」
「我告訴你江大人,真正害死音音的,是你!」
她伸出食指,直直指在了江陳的面上,讓於勁驚出了一腦門子的汗,這沈姑娘的幾個親眷,怎得都是不怕死的,這可如何收場?
只江陳卻沒有如他預想中的動怒,他只是陡然掀起眼皮,凌厲的目光落在蘇幻面上,反問了一句:「是我?你說是我害死了沈音音?」
「是你。」
蘇幻還是倔強的不屈服,只想要替妹妹出一口氣,依舊咄咄:「江大人,你可有想過,但凡你替音音考慮一二,哪怕給她個妾的名分,柳韻是否還敢如此?說到底,一個外室再得寵,主母也是決計不會放在眼裡的,柳韻是吃準了,她身為主母,有隨意拿捏外室的權利。江大人,你自己都從未給過音音一分尊重,如何又讓旁人尊重她?」
這一句句落在江陳心裡,激起一陣滔天的巨浪。他倉皇后退了一步,反覆呢喃:「是我?你說是我害了她?」
蘇幻卻猶嫌不夠,兀自冷笑:「害死音音的,不止大人的不尊重,還有你的貪心。音音那時要離開,本就不再欠你的,你為何又要強留她在身邊?你既想要娶賢明妻,又想霸佔她的溫柔純粹,這世上,真是什麼好事都讓你們男人佔了!」
江陳這二十四年來,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抄家滅族時昭獄內的血腥氣、單槍匹馬撞上北戎大軍時、推新皇上位時的孤立無援,他從來不曾退縮過,可這一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念頭。他不是無法面對蘇幻,他只是忽而覺得,愧對沈音音。
可在這幾分愧裡,又摻雜著巨大的痛,痛的他一貫挺直的背脊,微微彎了幾分。怎能不痛啊,那樣好的沈音音,他再也見不到了啊。
季淮冷眼瞧著這官場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江首輔神色黯然,一步步走進了漆黑的暗夜裡,轉頭又囑咐沈慎,將筋疲力盡的蘇幻護送回京。自己卻站在江堤的暗夜裡,許久未動。
初冬冷朔的夜風撲在面上,生生刮人肌膚。季淮卻毫無所覺,只目光隨著江面上的數盞花燈飄蕩。
他記得音音最喜睡蓮燈,往日還曾調笑,等自己死後,要水葬,讓一簇簇的蓮燈圍繞著,送去遠方。
他那回是第一次對她扳起臉,嚴肅道:「小小年紀,說什麼生死。」
只是未料到,竟是一語成讖。
他扯起唇角苦笑了一聲,忽而抬起修長的手,捂住了臉。
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時,有個小小的身影探頭探腦,瞧著四下無人,忽而跑上江堤,扯了扯那站成石雕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