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海(第1/3 頁)
草兒今早起床後,註定精神不好。
昨夜數了半宿的銅錢,又要重新打包,分成幾份,還要盤算著這錢該怎麼用,該怎麼藏。這等她折騰完,已經後半夜了。迷迷糊糊睡著後,又做了半宿的噩夢。
夢裡,血水順著密室的臺階滴答下淌,蜿蜒的鮮紅湮溼了她的鞋底。刀劍聲,羽箭聲,慘呼聲,一個冷酷的聲音一遍遍地下令:放!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那折磨得她發瘋的動靜終於安靜了下去,她聽到了師父的聲音,還有一個孩童的哭聲。師父喚那孩童:小主子,別怕。再然後,那哭聲變成了一聲短促的慘叫。她拼命捂著自己的嘴,喘不過氣來......
她有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草兒坐在床邊半天不能醒神。久到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夜的慘烈,忘了那上百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忘了師父臨走前用力掰開她拉扯不放的手指,說:記住,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草兒抬起手,摸了摸臉,臉上溼漉漉的一片。
天光剛才大亮,就聽到楊廣在外面咋咋呼呼的聲音:
“你這練的是啥玩意?”
“太極。”
“就這老漢推車,還太極?”
“虛靈者,靈明;頂勁者,上清。你這種蠢人,不懂,讓開!”
“哎,我說你找茬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揍你?”
草兒忍無可忍地推開窗子:“都沒事做了?朱由,你去做飯!楊廣,你去把菜園裡的雜草拔了!”
院中的兩人沉默片刻,互相對視一眼,也不知這兩人的眼神裡交流了什麼。楊廣試探地道:“要不,我去做飯?”朱由檢鬆了口氣:“我去拔草。”兩人都有點慌不擇路,在院子中間撞成一團,卻也顧不上掐架,就如那受驚的兔子一般,急急地走了。
趙草兒狐疑地站在院中:“幹什麼像是見了鬼?昨晚埋汰我時,不是挺起勁的?”
草兒梳洗得當後就出了門,先是找機會到街坊鄰居面前露個臉,然後就去了東城的桑家瓦舍。
桑家瓦舍在臨安城不是最大的瓦舍,卻是最熱鬧的一個。這裡靠近東門,時常有北邊和海上的商人或藝人來這裡流連,帶來邊疆的訊息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此刻還是清早,這瓦舍裡的人流就不少了。賣早茶的攤販,笑著小聲招呼客人,推著車子的行腳商,車上插著各色的幡子。不遠處的一座勾欄,上面的角兒正在唱《徵西》中的穆桂英掛帥一段:
“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屬他人?”
本是校場點兵威武煞氣的段子,草兒卻從中聽出了悲壯和哀愴。圍觀的看客唏噓不已,有書生大哭掩面而去。
草兒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按年號推測,如今已是公元1272年,距離崖山之役只剩七年。可惜南宋皇室偏安,前線一敗再敗,樊城被破只是早晚。
人流中草兒被撞得踉蹌了一下,驀地醒神,臺上的穆桂英已經下場,現在上的是一出醜角參軍戲,兩個塗面的男子一邊互相逗樂子,一邊滿臺子翻筋斗。人群蜂擁而至,看客一陣陣叫好。
半壁江山已失的國恥,似乎已經被人們轉瞬遺忘。方才滿門盡忠,寡婦上陣,血染戰袍的悲壯情節,瞬間就被滑稽丑角取代。
草兒眸中暗沉,挪動腳步。路過前方的茶攤,聽到有人在議論:“昨天老張頭家的女兒,也被抓走了,聽說就是因為眉心長了顆痣。”
“唉,如今這世道,連女孩兒家都躲不過去。”
草兒按向自己眉心的手,倏地握緊,加快了步子。
桑家瓦舍佔地兩個街坊,能容納大大小小几十個勾欄,其中最大的一個勾欄,在南邊。勾欄和一酒樓相對,那酒樓的主人姓陳名海,人稱陳老闆,也是桑家瓦舍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