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他是最像朕的一個兒子(第1/3 頁)

齊牧歸赴約時，吹了半日的風終於停下，取而代之是稀疏的飄雨。彼時，城中行人漸少，連鋪戶也早早地拾掇攤面，回屋裡熄掉燭火便歇著了。

整條街像是商量好的，一律都在這暗夜裡默默地沉寂下去。可對於年近耄耋的皇帝而言，他更喜歡這個大京城燈火璀璨的模樣，因為那番景象不僅彰顯著泱泱大國之風華，更讓老皇帝覺得自己也像這座城一樣，依然還能為他的子民們發光發熱。

“他來了？！”老皇帝蒼松般衰老而威嚴的面龐轉過來，顫抖的聲音帶著些許期盼：“他……他可是獨自前來的？”

老太監不忍說破，無力地耷拉著腦袋，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個答案，像極了從前他給歸兒的回答，一樣的都是否定，老皇帝心想，這世上終是一報還一報，人和人都是要兩不相欠的，即便他們是君臣，是父子，亦逃不過這種宿命。

“…………”老皇帝心力竭盡，緩緩地合上負重千鈞的眼皮，長長地吁了口氣，問道：“這個逆子帶了多少人馬來？”

“這……”老太監惶恐，顫顫巍巍地抻直了兩個指頭，在皇帝猜想是二百餘人之後，他幾近是提著系在褲腰帶上的人頭，用盡畢生的氣力才冒出二字：“兩千。”

兩千兵馬，他竟猖獗至此！且不論豢養私兵，其罪滔天，單是這等數量人馬的供養、操練便支出甚多，堪抵現如今正飽受洪澇饑荒的欽州一年的救濟。

糊塗啊！老皇帝扶著額，溝壑般通達的皺紋扭曲成一道又一道難以跨越的坎。朕的歸兒糊塗啊！他心想，這個孩子與自己不僅模樣、性情最為相像，如今就連走的路子也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些年來，午夜夢迴，他沒少夜半驚坐，宿不成寐，每閤眼便是自己腳下踩的遍地鮮血、橫陳屍骨，那其中有至親手足、知己好友、恩師門客……他也曾在每個相似的深夜裡自問，得一天下而失眾親，可有悔過？然而，每及此問，他從未後悔，即便世有輪迴，他亦會做出同樣的抉擇——弒手足，屠逆鱗，黨群羽，而退父位，取而代之。

往事飄渺，輾轉至此，老皇帝幡然回神。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為君者，可繼往開來，可開天闢地，血流成河，屍骨遍野，他盡失所有，方能坐這至尊之位，是以這大京城裡他只能是唯一的巨人。

這是他的大京。他的大京，無須有人再站起來，也絕不能有人站起來。如此思來，老皇帝深鎖的眉頭略有所弛，心卻悄無聲息地堅硬了幾許。

“傳令下去——齊王謀逆，當以生擒，如若負隅頑抗……殺無赦之。”

聲線蒼古渾厚，比打落在鬢邊的夜雨更要薄涼上好幾分。老皇帝話音剛落，但見硃紅的雕花窗門“吱呀”叫喚，隨即被一身著長衫披風者應聲推開來。

“古來聖賢有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父皇既想要兒臣的命，兒臣豈有不從之理？”來人緩緩地掀開斗篷，兇形畢露：“更所謂‘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想來當初，我的那位好六弟不正是命喪於此君臣之道嗎？父皇，你我君臣父子，今日終是要重蹈二十一年前的覆轍嗎？可嘆兒臣不是六弟，更不會讓自己落到六弟那般境地。”

晚風帶雨，推闥而來，利落地拂滅了案上燭火。霎時，黑暗籠住了屋子裡的每個人。老皇帝佇於無邊的夜色裡，誰也看不清他臉色。

未見其人，但聞其聲，可對方這樣熟悉的聲音，老皇帝自然分辨得出。他之所以久不願語，是竭力以沉默對峙自己眾叛親離、孤獨終老的命數——這又何嘗不是他繼位前殺兄弒友、亂政篡位的報應呢？而今，他的兒子們也活成了他當初的模樣，這大抵就是命。

“是……是……齊王！”老太監眼花，在暗夜裡幾乎不能辨人。可當他端著燭臺湊上前去，微弱的火光竟照亮了齊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