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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一刻,他是悲慼地看著他們,他腦海深處想說的是:我生命的交響樂還沒走向高潮就熄滅了,我好不容易壓縮起來的時間又像一攤爛肉渙散開來了,我好絕望啊。可是他只是說&ldo;你們太嫩了&rdo;。他要到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漫長的生命。計程車司機特拉維斯也一樣,在屠殺了多名黑社會成員後,他坐在血泊中伸出手指瞄準自己的太陽穴,嘴裡發出噗噗的聲音。在那一刻他應該回到了越南叢林,在戰場上他從來沒有無聊過,可是在紐約他除了開車就是開車,他的車輛周而復始地行駛在時間之河裡。
我起先以為,這二者的殺人只不過是極端事件,但在某天當第三個啟示降臨在我身上時,我便知他們並非異類。那同樣是個稀鬆平常的日子,有點熱,下了點小雨,我遵照醫囑沒有用腦,就靜坐在醫院渾渾噩噩的下午時光裡。坐了很久,我乾渴起來,便找水喝,卻是消解不了,最後我知道自己是想說話,便無意識地往外說:要是有場世界大戰就好了。這話一出口我就驚呆了,我怎麼能有這麼卑鄙無恥的想法呢?可是它卻被病友們熱血澎湃地續接起來:
是啊,要是有場世界大戰就好了。
是啊,那樣我們就能上戰場。
是啊,我們就不用坐在這裡。
是啊,我們就沒工夫考慮這些噁心的光線了。
我聽著這些樸實的願望、真誠的話語,淚水狂湧而下。我想,如果特拉維斯不是正常人,那麼z至少是吧;如果z不是,那麼我至少是吧;如果我也不是,那麼這十四五個病友我就不信沒有一個不正常的!我問自己,倘若病好了不用待在醫院,你是不是還渴望世界大戰?內心的聲音告訴我,還是!我又逐一問那些病友,他們也沒有一個否認這一點!
這樣的時刻,我好似看到特拉維斯和z從面前赤條條地走過,他們的肌肉呈現時間殘忍的鞭痕,臉上浮現人類本真的痛苦,他們歪過頭來對我說,真難熬啊,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向與時間對砍的道路。
而整個人類呢,仍然自欺欺人地活在所謂的意義中,以為性交是為著取悅肉體,藝術是為著開拓精神,戰爭是為著獲取和平,工作是為著增進發展。可是他們怎麼不知道性交也在為著毀滅肉體,藝術也在為著毀滅精神,戰爭也在為著毀滅和平,工作也在為著毀滅發展呢!那些給公務員打下手的中老年臨時工,拿著豬食一般的酬勞幹活兒,他們是在等待編制,等待金錢,是在給單位和事業增進發展嗎?不是,他們僅只是想找到一個按規律殺時間的地方。他們對著領導和話筒講,來這裡是為了理想。但是私下裡他們就會坦誠地說,我來這裡只是想找點兒事情做。
這就是人類潛意識中共同的話語,而由這潛意識帶來的行為只有一種,那便是殺時間。手淫是一個人殺,談戀愛是兩個人殺,搞三角戀是三個人殺,扭秧歌是十幾個人殺,打世界大戰是組織地球人一起殺,人之初,性本殺。那些善良、光榮、清白、上進、慈悲的詞語,那些意義感十足的詞語,不過是人們為著掩飾自身羞慚而發明的內褲,不過是一種自我致幻的偽裝。你看啊,那些軍事家自命為偉大,卻讓人類吃上了樹皮;那些科學家自命為仁愛,卻讓地球隨時處在核武器的威脅之下;那些弱小的人群自命為善良,可是隻要街市裡有點血腥,他們就像吸毒犯,熱火朝天、興高采烈地去看,看什麼呢?看熱鬧。這熱鬧就像一小塊麵包,飢餓的人群一哄而上。吃完了巴不得街道、城市、世界到處是麵包。
人們啊,你卑賤;人類啊,你受苦了,你像狗一樣剛剛降生於這世界,就被上帝照腦門貼上一道終生擺脫不掉的符咒。這符咒就是2081376000秒的時間,龐大的時間。這就是上帝賞賜給人類的所謂福祉,這其實是架在人們頭皮、眼球、咽喉、肌肉、面板上的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