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第1/3 頁)
打油詩似乎把自己打扮成大徹大悟的道人,但也隱隱地流露出對虛幻人生的哀傷。1934年5月6日,也就是周作人寫此打油詩的同年,魯迅在致楊霽雲的信中說:&ldo;周作人之詩,其實是還藏些對於現狀的不平的,但太隱晦,已為一般讀者所不■……&rdo;魯迅對周作人的苦悶是十分諳熟的,這一點,周作人在晚年的回憶中亦深有感觸。&ldo;五四&rdo;低潮以後,周作人一直沒有擺脫失落感的衝擊。雖然在許多隨感中猛烈地抨擊過形形色色的封建意識,但空虛與苦悶一直充塞著他的世界。在&ldo;精神幻象&rdo;最為強烈的作品中,創作者內心的痛楚就越發顯得深重。除了在文字中勾勒一幅幅楚楚動人的畫圖外,他無法正視現實的殘酷性,無法把視角伸入到縱深的精神領域。唯一的出路,只是談天說地,在花鳥蟲魚中構架精神的象牙塔。但周作人偏偏不願把自我的哀痛傾訴出來,他在《閉戶讀書論》中說得清楚:&ldo;我看,苟全性命於亂世是第一要緊,所以最好從頭就不煩悶……&rdo;周作人的內心是極苦的,他深味這可憐的人間所給予人的快意不過是虛幻的薔薇色的夢。他的充滿靜穆、溫和的田園之作,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擺脫人生苦難的一種幻象。有趣的是,周作人卻故作安寧之態,儼然擺出一副超然的風度,其實,這更大大加劇了他內心的憂慮,他不得不背著沉重的十字架,在藝術之途上艱難地攀援著。他的朦朧、幽玄、飄逸的美學風格,他的不露聲色的敘述文體,彷彿是淒涼、枯萎的沙漠上的海市蜃樓,在極其沁人心脾的美感效應的背後,隱含著無邊的空虛和寂寞。讀周作人散文的人,大概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吧?
而魯迅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他彷彿一個吃了狼奶的野人[4],時常在曠野裡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有時又像一個慈祥的大佛,溫和地普度眾生。在他那裡看不到單一色澤的東西,友愛與復仇,忍辱與挑剔,多疑與坦然,都混雜於一體,難以用一種尺度去把握他的存在。我面對這顆靈魂時,一直有著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感情。我說不出那個世界的確切性的東西,可依稀感受到它的偉岸與深奧所折射出的人生隱喻。
魯迅的文字永遠閃爍著生命的輝煌氣象,那轟鳴著的、帶著光和熱的意象,穿過了歷史,穿過了現實,一直向你滾來。你無法迴避他的輻射,在那無詞的言語裡,你除了驚異、震撼、壓迫、甦醒等等以外,或許不再會有什麼。
屈原曾有過類似的歌詠,然而太浪漫了,魯夫子並不相信&ldo;黃金世界&rdo;的預約;杜甫也出現過這樣的悲慨,但決無魯夫子心靈無序的騷動。讀蘇軾、李贄、曾國藩等人的文字,固然有偉岸的與心靈衝突的深刻預言,但畢竟還是古典式的人格投射。魯夫子的偉大或許在於他具有了一種現代人格的魅力,他在闡釋生存與意義、實在與虛無的過程所給人帶來的提示,已大大地超過了藝術範疇。周作人不會給人提供如此深邃的價值內涵。魯迅的世界不僅僅類屬於個體生命的價值,他更多地承擔著社會與歷史的價值。而周作人卻越來越侷限於個體生存的範圍。就其對人的自我設計而言,周作人確有高明的地方,有的深刻性甚至超過了魯迅。例如對人的異化的感悟,人生存悖論的體味,都是超凡的,這些甚至今天依然是充滿生命力的,但也僅此而已。魯迅覆蓋的領域就廣闊得多了,他在小說與隨感中,一直將人的存在與社會、與歷史、與冥冥之中的那個不測的神秘王國糾纏在一起。他甚至把死去的鬼魂也引入到自己的世界裡,使我們這些後生在閱讀他時,常常被拖進漫長的苦痛裡。魯迅開啟了一扇通往地獄的門,也拓開了一條穿越地獄、穿越死亡的生存之路。他的眾多作品的背後,昭示的便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