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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沉默,老頭子從下午想到至今,說出來的也是最理智的,正因如此我們沉默。
&ldo;就是整一堆炮灰唄!漚出了蘑菇的木頭腦袋疙瘩才去!&rdo;迷龍鬼叫,他的話伴隨著動靜巨大的起床,他離開了我們,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怒氣。
我們愣著,我們看著彼此,這回我們中沒有人昏昏欲睡或者嘻笑怒罵。我們無法像迷龍那樣乾脆地做決定,因為從1931年流亡入關,他已經失望了十一年。我們蒼老但不像他那麼蒼老。遠徵軍是我們的驕傲,即算炮灰也是裝備精良的炮灰。做炮灰還是漚蘑菇,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阿譯泥雕木塑了一會兒,說:&ldo;我要去。我要帶著軍隊從緬甸打回上海。我要給家父報仇。&rdo;
然後他蹲在地上哭泣。我們沉默。我開始覺得他的進軍路線有點兒匪夷所思,而說話也頗為不自量力,主要是我不想沉默,這樣的沉默如同刀割,於是我便打破沉默,刻薄地說:&ldo;進軍路線有點兒問題,往緬甸打下去很快就下海了,不是上海。&rdo;
阿譯氣惱而尖聲地反駁:&ldo;我知道啦!&rdo;
&ldo;……我是一定不會去的。我死過一次了。&rdo;我宣言,我離開。只是我盡力在掩飾我那條拖著的左腿。而他們看著我掩飾我的左腿‐‐之前,我一向拖得極為自在,並且以苦作樂地想,小太爺拖出了自己的風格。
我在門廊下,屬於自己的那小塊角落裡躺下。我的腿讓我躺得很吃力。今天晚上也會睡得很吃力,但我決定讓自己睡著。
阿譯在照料他的花樹,或者說他不打算讓自己睡著。
我一直在看著那條腫得只能斜岔開的左腿,這裡晚上的空氣潮濕之極,不是下雨卻幾乎可以清晰看見空氣中飄浮的水分子,我看著門廊外飄落的水汽。我一直抓著那個小小的藥瓶,瓶子裡裝得並不滿,細碎地在響。我有一條潰爛的腿,像阿譯的樹一樣,它跟別人並不相干。我還有二十粒的磺胺,都在這兒了,棄學從軍四年來我得到的全部東西。
在這個清晨的雨霧中,我站得離巷口很遠,與其說我很閒散不如說我更像一個窺視者,今天進進出出收容站的人們有些不同於往常,他們多少試圖把軍裝穿得像件軍裝,而門口的哨兵也居然像個哨兵,他們以前都是把屁股落座在沙袋工事上的。
我一直等到我等的人出來,那是郝獸醫,他拖著一輛車,車把上的挽帶拖在他的肩上,車上有兩具草蓆掩映下的屍體,老頭子要將死人拖上收容站後邊的小山上埋葬,他做這件事做得很吃力,但不會有人幫他,大多數人都餓沒了體力。
我在郝獸醫已經離開巷口一段後慢慢跟了上去,然後接過了他的半副挽帶。老頭兒用一種並不驚訝的表情接受了我的幫助,在我們慢慢蹭向埋死人的小山時他不發一言。
&ldo;一晚上就死倆。那你要送終的就七個了?&rdo;
郝獸醫對我的計算提出糾正,&ldo;早上又來了個瘧疾。八個。&rdo;
我們不再說話,走向他們的墳墓。
我們並沒有力氣爬上收容站後並不高的山頂,也沒有力氣為死人刨太深的坑,實際上當刨好一個坑時我們只有乞求不要有此地常有的暴雨,它很可能把我們辛苦埋下的屍骸曝光於泥石之中。
刨好兩個並排的坑後,郝獸醫不得不稍事休息,他開始把他帶上來的兩塊木牌子削出可插入地下的尖端。&ldo;貴州省武陵縣,二等兵馮義&rdo;、&ldo;熱河省赤峰縣,上等兵張保昌&rdo;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使用過的名字和身份。半山腰上有很多這樣的牌子,褪色的墨跡說明瞭郝獸醫為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