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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山珍海味已盡入腹中,曾經美味難為菜,除卻西施不是人。漸漸地,看穿了各種文學伎倆,煉就一副鐵石心腸,任你情天恨海,五雷轟頂,俺也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許多北大中文系畢業的朋友都走過這麼一段“人性喪盡”的歧路,試問,在那飽讀了古今經典、中外名著的時候,還有什麼文學,還有什麼作家,能夠感動我們這些“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文學狂徒嗎?
就在這時,我發現周圍同學不僅僅迷戀錢鍾書沈從文張愛玲和艾略特里爾克波伏娃,他們中頗有些人神氣活現地談論什麼三毛瓊瑤席慕容和金庸古龍梁羽生。作為一名優秀學生幹部和班裡第一批共產黨員,我覺得有責任有必要了解一下這些同學“思想墮落”的根源。我說:“什麼破玩意兒?你們這麼沒日沒夜地糟蹋身子?呈給本官,驗看驗看!”同學說:“這可是最偉大的文學啊,比你那魯迅老舍萬家寶,一點都不差!”於是,遞過來一本脫落了封面的通俗文學期刊,上面連載著兩章《射鵰英雄傳》。中國文學史上一個輝煌的時刻誕生了。
我是個讀書看戲都很投入的人,標榜“先感性,後理性;先感悟,後研究”。我在小學和中學時代,為《紅燈記》和《高玉寶》流過淚,為《賣花姑娘》和《金姬和銀姬的命運》流過淚,為《雷雨》和《家》流過淚,為《流浪者》和《簡愛》流過淚,為《愛是不能忘記的》和《高山下的花環》流過淚。上大學以後,就不曾再為文學作品而流過淚。我以為自己成熟了,永遠不會再被作家騙去淚水了。像《悲慘世界》《復活》以及轟動一時的《這裡的黎明靜悄悄》,都深深打動過我,但是沒有摧垮我的淚腺。然而,我卻一次又一次,被金庸這廝感動了。當郭靖揹負著黃蓉去找一燈大師療傷,當楊過苦等小龍女一十六年後毅然跳下懸崖,當郭襄“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當程靈素為胡斐吸盡毒液而死,當胡一刀把孩子託付給敵手苗人鳳,當殷素素用生命告訴兒子張無忌“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當明教群雄出征前高唱“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當香香公主把匕首刺進那世上最美麗的胸膛,當嶽靈珊和馬春花被愛人害死而臨死仍然掛念愛慕著那無情的愛人,當蕭峰一掌誤斃了世上最愛他最理解他的阿朱,當“惡貫滿盈”段延慶得知段譽是自己的兒子,當韋小寶在通吃島接到康熙畫的六幅充滿兄弟情誼的“救駕圖”……我幾乎每次讀到這些段落,都會熱淚盈眶。止庵兄說感動是不成熟的表現,讀書多了就不會感動。可我確實做不到止庵兄的境界。我是萬卷書也讀了,萬里路也行了,亂七八糟的覺也睡了一萬多回了,可是眼看要到四十不惑的冷血大關了,卻反而愈加容易感動起來。美國人死了我也傷感,伊拉克人死了我也嘆息,氣得我夫人咬牙切齒地咒罵我:“更年期這麼早就來了!”
由於迷戀金庸,我開始瘋狂地閱讀武俠。但是幾百部讀下來,大多都忘記了。沒有炒作,沒有指導,甚至沒有正版,是億萬人的閱讀實踐,把金庸的名字銘刻到了人類的文學史上。我加入了談俠論劍的行列,由同學間,談到老師處。我和其他同學,向錢理群這位以嚴肅著稱的導師推薦金庸,我們誇張地說,不讀金庸就等於不懂得一半的中國文學。於是,錢理群老師讀了金庸,後來還寫了研究文章,他和吳曉東著的插圖本文學史第一次列入了金庸的內容。錢老師又鼓勵我們把金庸當成嚴肅文學來談。於是,我又抱著研究者的態度一遍一遍重讀金庸,但是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淚水。這時,我知道了金庸的讀者原來是遍佈全球和幾乎所有的領域的,鄧小平、蔣經國、華羅庚、楊振寧、王選、李陀、馮其庸……都對金庸小說評價很高。但是,要在北京大學這座中國最高學府公開研究金庸,以我的年齡身份,是必遭保守勢力瘋狂漫罵陷害而自取滅亡的。陳平原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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