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亂鴉啼後,歸興濃如酒(第1/2 頁)
到處漂浮著七橫八豎泡爛的木頭和瓦片,水波並不穩當,感覺底下暗潮洶湧,掩蓋著洶湧澎湃的怨靈冤魂。
這並不誇張,我敢肯定他們是故意走了這條路的,也是故意讓我看到這樣一番景象的。
這裡赫然曾經是人們活動的地方,到處都是被淹沒的房屋,還有焦爛豎著的粗壯樹幹,狼藉滿目。後面一路隔空喊話的船伕也都在這個時候安靜了下來,似乎是在默哀著什麼,也似乎只是低頭專注於撐船,讓竹竿不要被捲進在深水某處正咆哮的危險暗流。
船一隻只排隊漂進了這片狼藉,划進了這天災當中。我感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呼吸了,兩邊破損的房屋比高山還要有壓迫感,恐怖的腥臭撲面而來,抬頭是無窮霾曀,低頭是無邊濁水。
我想,如果我伸手下水,怕是還不等自己的手沒過水麵,就要有什麼魔鬼的頭躥出來,一口將我咬掉了。
這裡一條魚都沒有,甚至水草都看不見,深不見底,毫無生氣,死氣沉沉。
我本來是想要把手裡對方給我的樹枝丟掉的,可是這個時候它卻成為了我唯一的依靠,緊緊攥在手裡掩飾情緒的救命稻草。
這就是天洪,這就是天災。
我幾乎可以想象不久前那那遮天蔽日的災害發生時候的場景,那是屬於上天的瘋狂,屬於神明才可以置身事外的終結。青天之下,無一倖免,拖兒帶小,慌不擇路,奔逃流竄——還有那些蹣跚的老人呢?
那些畫面似乎都活靈活現,在陰冷的風裡被吹來,又被吹走,彷彿從來沒有出現,殊不知我已忘不了了。
我低下頭,忽然眼角餘光裡出現了一個泥漿般的顏色,是布的材料,就這樣肥大突兀地浮在水面,被水推擠在一堵被水快要淹掉的牆上,孤零零的,沒有人去管他——是他?還是她?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看,也知道自己根本看不出來。
我忽然有些知道那些混雜在空氣當中的腥臭是什麼了,那種混合在水氣裡,酸得發澀的味道是他們。是他們。
是他們,也是我們。
我忽然有種要嘔吐的衝動,可是巨大的恐懼壓著我的胃,掐著我的喉嚨,逼問我有什麼資格去發洩。
不知道後面的人有沒有看見,但是我看見了,而且我敢肯定不止一個。
我手裡的樹枝被我生生掰成了兩半,抬頭對上那白面書生的臉。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發抖,背後的冷汗將衣服打得透溼,但我還要假裝並不在意。
船在陰暗的湖面上穿行遊走,和湖底沉澱的悲傷相互凝視。
木頭和房頂在船隻的周圍起起伏伏,我卻並不敢仔細去看了。原先還有些感嘆,想要伸手去觸碰那糊成一團的白牆黑瓦,現在卻只剩下了恐懼。
這塊地方漂過多少人?活生生的人,和我們一樣的人?
四肢都沒有支撐,口鼻充滿了泥水,被衝倒的危牆和蹣跚行走的人,漂浮的木刺和渾濁的水一起湧進他們的身體,最後所有的尖叫都被埋在了深水和嘴邊溢位的泡沫。
我雖然明知道這樣的事情會發生,也肯定在這個州里的某一處發生過,可是親眼看見和知道又是兩回事了。
那種震撼和帶來的壓迫讓我沒有辦法呼吸,讓我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那件衣服。我很清楚在那膨脹的衣服下面是什麼,也的的確確看見了那麼一點點,都已經完全變形而腐爛的,幾乎不能夠用言語來表述的。
是人,是曾經活過的人。
在皇帝的眼裡,百姓不過是芸芸眾生,不過是沒有辦法興風作浪的小蟻,那麼在老天眼裡,我們是什麼?我們可能連螞蟻都算不上,或許比大海里最小的一滴水還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