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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電影院突然大亮,四周觀眾紛紛起身,那一排排五合板摺疊椅被離去的人們撞得一陣噼啪亂響時,尹小跳才知道電影結束了。她卻不想走,尤其不想跟唐菲一塊兒走,她不願意背負著那句話走到外面的世界裡去,那就像是她的一個怎麼也甩不掉的恥辱。她就打算一個人在這兒呆著,只有在這兒,人們的眼睛才會只盯著銀幕,而不關注彼此。但是旁邊的唐菲抓住了她的胳膊,唐菲說你走不走啊?尹小跳說不走!彷彿是剛散場的電影給尹小跳注入了一些力量,她回答起唐菲就頗有些革命者的堅決勁兒。唐菲說你真不走啊?尹小跳說真不走你能怎麼樣!唐菲說你敢不走!說著她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揪尹小跳的後脖領。尹小跳被掀了起來,她真不敢相信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居然能揪別人的襯衫領子。她長這麼大既沒被人揪過領子也沒挨過別人耳光,如今這兩樣人生的羞辱就在同一天被她領受了。她被唐菲抓著胳膊走出電影院,走進了那條僻靜的衚衕兒。看看四周無人,尹小跳忽然站住不走了,這回是她在走與不走上佔了個主動。
唐菲說怎麼不走了你,還想再挨一個大嘴巴子啊。
尹小跳鼓足勇氣說呸!告訴你,我媽不是壞女人,你媽才是一個壞女人!
真遺憾唐菲說,可惜我沒有媽。她邊說邊伸出一隻腳,胯骨朝一邊歪著,擺個稍息姿勢:我再跟你說一遍,可惜我沒有媽。
這倒是尹小跳不曾料到的。由於唐菲沒媽,她這份以牙還牙的回擊就明顯失去了分量,而且還顯得唐突。尹小跳明明看見;當唐菲說到&ldo;可惜我沒有媽&rdo;時還咧咧嘴笑了。她似乎想用這笑來氣尹小跳,氣她‐‐氣得她肝兒疼肺癢癢沒法兒撓呀,我沒媽呀你說了白說呀!但她的那個咧嘴一笑卻讓尹小跳覺出幾分悲涼。尹小跳幾乎就在唐菲那咧嘴一笑之中原諒了她,原諒了她對尹小跳那放肆粗暴的打和罵。
那笑還在唐菲臉上停留著,使尹小跳覺得應該用道歉來打消它。她說對不起唐菲我不知道你沒媽。那笑果然收斂了一些,只殘存在唐菲的嘴角上了,似乎她沒有能力將它立刻收回,她還不到收放自如的年齡,畢竟她才十五歲。她說沒關係你不用說對不起,你可以換個人來說,你可以說我舅舅。我沒媽可是我有舅舅,你可以說我舅舅是個壞男人,乾脆就說我舅舅是一個流氓。你說呀你就說吧。唐菲說著聲音開始哆嗦,她那殘存著笑的嘴角呈現出一種奇怪的扯動,使人看不出是笑的結束還是哭的開始。也許世上真正的笑和哭本是沒有區別的,唐菲的哭就在笑當中誕生了。她仍然保持著她那昂頭挺胸的姿勢,但大半天以來那頤指氣使的神態不見了。她仍然使用了步步緊逼尹小跳直把她逼到牆根兒的辦法,她流著淚,壓低了聲音對貼牆而立的尹小跳說,我知道你恨我舅舅,你肯定恨我舅舅,就像……就像我恨你媽一樣。你可以當著我罵他,罵一句也行就一句,他們……他們……唉,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懂什麼呀你!唐菲用手背抹抹眼淚,與尹小跳並排貼牆而立。她懶懶地歪著頭,半眯著被淚水蜇疼的眼,像那麼一種長腿短毛、臉兒瘦瘦的常年在屋脊上曬太陽的黃貓。
尹小跳反而對唐醫生罵不出口了。唐菲沒媽打動了她,唐菲自己罵了自己的舅舅也安慰了她,從此她不再孤單了她們同病相憐。她覺得在她們共同的感受裡,有些東西是隻可意會的,不可言傳也不必言傳。她對唐菲說咱們說點兒別的行不行,你媽在哪兒呢?唐菲說死了,死在北京,以前我們家住北京。尹小跳說一看就知道,我們家也是從北京搬來的,以前我在燈兒衚衕小學上一年級。唐菲說我也是,我媽就是燈兒衚衕小學的老師,唐老師。
唐老師,唐津津老師。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