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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清代,黃中松作《詩疑辨證》,辨析周人先賢古公亶父的名字,說不能一看見「父」就認為是字,從《左傳》來看,以「父」為字的雖然很多,但以之為名的也不是沒有。黃雖然在「以『父』為字」的例子裡列舉了邾儀父,但他「不能一看見『父』就認為是字」這個結論顯然更加重要。814
顧炎武也感覺此事可疑:附庸小國無爵可稱,如果直書其名,顯得不夠客氣,不是待鄰國國君之道,那就稱字好了,以示其地位低於子爵、男爵而高於夷狄。所以,《左傳》說「貴之」,《公羊傳》說「褒之」,都沒道理。這無非是魯國史官記事的常例罷了,並不是魯史本來寫作邾克,而孔子特意改成邾儀父以示微言大義。815
持此論者還有人在。顧棟高引方苞的研究,說「儀父」根本就不是「字」,而是「名」——不要以為凡是帶「子」、帶「父」的就都是字,這太過籠統了,比如介子推、儀行父等等,都是名而不是字。《左傳》說邾儀父名克,其實從時間上推算,邾儀父和邾克是兩個人,邾克是邾儀父的兒子。
方苞的分析不止為顧棟高一人採信,而問題是,經學家如果信了方苞,原本的微言大義就需要修訂。清儒郝懿行《春秋說略》就是這樣,認為「儀父」是名而非字,《春秋》之所以稱邾儀父,是因為邾國當時只是附庸小國,地位低,等後來有了爵位了,《春秋》才以爵位稱之。郝認為這才符合春秋大義,因為經文稱「公及邾儀父盟於眜」,按照《春秋》的書寫體例,這個「及」字是有講究的,只能由內及外,不能由外及內——這個內,指的是魯國;外,指的是外國。(案:就像現代的中日邦交會談,雙方寫字留念,中國這邊的只會寫「中日友好」而不會寫「日中友好」,日方同理。)這就是「以內及外」的原則。還有一個原則是「以大及小」,魯國是侯爵國,邾國是附庸國,所以要先寫魯國,然後才「及」邾國,如果寫反了,那叫「以賤及貴」,就不對了。816
這樣看來,「儀父」到底是名還是字,實在關係重大,影響到國際關係上的一些原則問題。如果真讓方苞他們說對了,舊的微言大義便有根基被動搖的危險,而新的微言大義則會趁虛而入。這問題是非名即字,非黑即白。方苞的說法斬釘截鐵,總而言之就是:「《春秋》從無書字之法。」顧棟高以方說為據,詳駁胡安國,從《春秋》經文連連舉例,讓胡安國理論難以自圓其說。顧最後說到杜預對《春秋》裡凡是稱名的都認為是孔子的貶斥,但《春秋》的編寫體例若當真如此,子貢那些孔子的高足們肯定是瞭解得一清二楚的,但孔門後學在魯哀公十六年續寫《春秋》(見於《左傳》),記載老師之死,其用語卻是「孔丘卒」,而非「仲尼卒」,難道連孔聖人也一道貶了不成?817
再說宋代《春秋》學,也並非孫復、孫覺等人一統天下,以文學知名的「三蘇」對《春秋》都有研究。蘇轍的《蘇氏春秋集解》就是一部著名的走樸實學風的專著。對孫覺等人的義理,蘇轍找出了有力的反例:你們不是說孔子在《春秋》裡凡是會盟都是貶斥嗎?可孔子在《論語》裡明明盛讚過齊桓公九合諸侯,還說要不是管仲出力,我們早變成野蠻人了。《孟子》談到孔子著《春秋》,也引孔子的話大談齊桓公和晉文公。這樣看來,孔子怎麼可能反對諸侯會盟呢?818
蘇轍的反駁是相當有力的:如果《春秋》的孔子和《論語》的孔子不存在矛盾,那麼把《春秋》對會盟的記載視為孔子的貶斥就沒道理。蘇轍是否也像何休那樣,認為對邾儀父的稱字型現了孔子的褒獎呢?蘇轍認為,《春秋》對會盟時間的記載僅僅出於客觀理由罷了,而許多經學家都相信其中也是蘊藏褒貶的。——具體到邾儀父這個例子裡,就是會盟的時間:「三月」。
蘇轍是樸素的,孫覺他們是「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