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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著眼前的重重黑影,使勁看去。就在燭光散佈的盡頭,忽然看到一雙眼睛正直對著我。目光冷峻銳利,逼視而來。這原是我放在那裡的一尊木雕的北宋天王像。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卻變得分外有力。它何以穿過夜的濃霧,穿過漫長的八百年,銳不可當、拷問似的直視著任何敢於朝他瞧上一眼的人?顯然,是由於八百年前那位不知名的民間雕工傳神的本領、非凡的才氣;他還把一種陽剛正氣和直逼邪惡的精神注入其中。如今那位無名雕工早已了無蹤影,然而他那令人震撼的生命精神卻儲存下來。
在這裡,時光不是分毫不曾消逝嗎?
植物死了,把它的生命留在種子裡;詩人離去,把他的生命留在詩句裡。
時光對於人,其實就是生命的過程。當生命走到終點,不一定消失得沒有痕跡,有時它還會轉化為另一種形態存在或再生。母與子的生命的轉換,不就在延續著整個人類嗎?再造生命,才是最偉大的生命奇蹟。而此中,藝術家們應是最幸福的一種。惟有他們能用自己的生命去再造一個新的生命。小說家再造的是代代相傳的人物;作曲家再造的是他們那個可以聽到的迷人而永在的靈魂。
此刻,我的眸子閃閃發亮,視野開闊,房間裡的一切藝術珍品都一點點地呈現。它們不是被燭光照亮,而是被我陡然覺醒的心智召喚出來的。
其實我最清晰和最深刻的足跡,應是書桌下邊,水泥的地面上那兩個被自己的雙足磨成的淺坑。我的時光只有被安頓在這裡,它才不會消失,而被我轉化成一個個獨異又鮮活的生命,以及一行行永不褪色的文字。然而我一年裡把多少時光拋入塵囂,或是支付給種種一閃即逝的虛幻的社會場景。甚至有時屬於自己的時光反成了別人的恩賜。檢閱一下自己創造的人物吧,掂量他們的壽命有多長。藝術家的生命是用他藝術的生命計量的。每個藝術家都有可能達到永恆,放棄掉的只能是自己。是不是?
迎面那宋代天王瞪著我,等我回答。
我無言以對,尷尬到了自感狼狽。
忽然,電來了,燈光大亮,事物通明,恍如更換天地。剛才那片幽闊深遠的思想世界頓時不在,惟有燭火空自燃燒,顯得多餘。再看那宋代的天王像,在燈光裡彷彿換了一個神氣,不再那樣咄咄逼人了。
我也不用回答他,因為我已經回答自己了。
日曆
我喜歡用日曆,不用月曆。為什麼?
厚厚一本日曆是整整一年的日子。每扯下一頁,它新的一頁--光亮而開闊的一天便笑嘻嘻地等著我去填滿。我喜歡日曆每一頁後邊的&ot;明天&ot;的未知,還隱含著一種希望。&ot;明天&ot;乃是人生中最富魅力的字眼兒。生命的定義就是擁有明天。它不像&ot;未來&ot;那麼過於遙遠與空洞。它就守候在門外。走出了今天便進入了全新的明天。白天和黑夜的界線是燈光;明天與今天的界線還是燈光。每一個明天都是從燈光熄滅時開始的。那麼明天會怎樣呢?當然,多半還要看你自己的。你快樂它就是快樂的一天,你無聊它就是無聊的一天,你匆忙它就是匆忙的一天;如果你靜下心來就會發現,你不能改變昨天,但你可以決定明天。有時看起來你很被動,你被生活所選擇,其實你也在選擇生活,是不是?
每年元月元日,我都把一本新日曆掛在牆上。隨手一翻,光溜溜的紙頁花花綠綠滑過手心,散著油墨的芬芳。這一剎那我心頭十分快活。我居然有這麼大把大把的日子!我可以做多少事情!前邊的日子就像一個個空間,生機勃勃,寬闊無邊,迎面而來。我發現時間也是一種空間。歷史不是一種空間嗎?人的一生不是一個漫長又巨大的空間嗎?一個個明天,不就像是一間間空屋子嗎?那就要看你把什麼東西搬進來。可是,時間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