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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著天堂走(1)
一
幾年之後,也就是九十年代的最初,婭梅最終還是離開了張家營子,返城回到了省會。這年冬季的一天夜裡,天將亮時,天元在半睡半醒之時,因為從天而降的死之良機,使他反省了他和婭梅被幸福所掩蓋的另一面人生,從而毅然決定:一死了之。
這個決定的產生伊始,是因為昨日的村會。會場設在村頭,那時候天寒地凍,會場十分遼闊,抬頭能見遠處老君廟小學,草菴一樣盤腿坐著;白亮亮的伊河,扭扭彎彎繞在山樑下。村長講完了話,默在臺上,極為茫然地望著村人。村人也皆被災難的重量壓彎了頭去。男人們大口抽菸,女人們蒼白了手臉,孩娃們也不敢有絲毫哭鬧。這時張老師就想,倒不如讓我死去算了,不就是死嗎,何苦讓全村人都來承受這樣的災難。全村老少把頭勾將下去,不消說是因為他們與人世都還有許多牽掛。可你天元卻是比起來輕鬆許多。正這樣盤算是生好死好,張老師被人伏在耳朵上叫出了會場,躲進村衚衕後,人家才告他說,你家的狗黃黃在樑上被汽車軋了。急忙著穿過衚衕,爬上山樑,果然見山樑的路上,攤了一地血漬,殷紅殷紅地散著腥氣。黃黃在血裡倒著,渾身哆嗦,嘴上卻極其忍受,沒有一聲疼叫,只是那雙眼,直盯盯地望著通往張家營的土道。張老師見了這種情景,立刻臉上硬了雪白,搶走幾步,將黃黃抱在懷裡,忙慌慌朝村中的診所跑去。
診所在村中三道衚衕,房子是一間舊時的廟房,樣子總要塌的,卻總也不塌。大夫是村長的哥,因為冷,也因為是村長的哥,就沒有去開會,門掩著,在屋裡烤火。張老師急急地敲開診所的門,說五叔,你快些,我家黃黃給汽車軋了。
大夫橫在門口,看一眼張老師懷裡的黃黃,血在雨一樣滴落,說我當又出了人命呢。是狗呀!張老師說你給看看吧,大夫說我又不是獸醫。張老師便眼巴巴地求著人家:
“五叔,我付錢。”
大夫回到火邊坐了一會,長長嘆了口氣,又起身把一個鋼精鍋放在火上,從水瓶往鍋裡倒了小半鍋開水,拿一張報紙鋪在地上,沒有抬頭,說進來吧。張老師才小步進了屋裡,把黃黃放在報紙上。黃黃在報紙上顫抖,弄出一屋子聲音。大夫過來提了一條後腿,又提另一條後腿,輕鬆得如把兩條後腿從黃黃身上拿了下來。提起時,黃黃的血從後腿一股一股流出,立時地上的報紙就被血水泡了。
大夫說:“殺了吧,別讓它受罪。”
張老師說:“好歹它也是一條命哩。”
大夫說:“兩條後腿全斷了,對不上啦。”
張老師待著不動,望著黃黃的兩條後腿,大夫說殺不殺?冬天狗肉除寒。張老師說救它一下吧,哪就忍心殺呢。大夫就說,你出去一會。我喚你進來再進來。張老師遲疑著走出診所。大夫將門關了。他立在衚衕,臘月的風在衚衕叫喚著刮過,將柴草和雞毛扔在牆上。衚衕頭的村會,依舊死死地默著不散。已經默過了幾個時辰。青烏色的頭頂,有一團黏稠的黃亮,那是太陽在雲裡寒著。張老師不知道大夫要幹啥兒,他把手袖在襖裡,雙腳輕輕地跺著取暖,指望能聽到從診所傳出一息狗叫。卻是少見的靜。只有大夫的腳步聲,在診所孤零零地響動。過了許久,張老師想推門看看,那門卻譁一聲開了,閃出一句話來,說進來吧你。
再一次走進診所的張老師,驚了一臉愕然,剛入門便呆僵著不動了。黃黃在紙上死樣躺著,兩條後腿被村長的哥哥用刀齊關節處割了下來,皮也剝下,扔在黃黃的頭邊,像兩團髒汙的血布。黃黃有一點一滴的哆嗦,彈彈動動,似乎想從地上跳將起來。可惜哆嗦也是片刻,眨眼就徹底的一動不動了。大夫在用一張報紙擦手,一片一片的血紙被揉成團兒,扔在牆邊。火上的鍋,還未及蓋著。黃黃那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