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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慎正欲作答,突覺腦後膏馥襲繞。一回頭,竟見繡娘湊身貼至。
繡娘倦眼惺忪,慵散中,卻帶著幾分嬌嬈。雙眸驀地一睜,宛若夜星熠熠。“官爺牒訟倥傯,想來也應乏了。官爺若不嫌棄,繡娘便替你捏捏肩……養足了精神,才有力氣查案……”
說著,繡娘玉腕徐抬,向馮慎盈然搭來。
馮慎面上一紅,赧顏避開。“不……不用……”
繡娘掩嘴笑笑,不似方才那般慌恐。“官爺瞧著威儀肅凜,不想竟是好薄的麵皮兒……”
馮慎撇過臉,頗有些不自在。他尷尬地咳嗽兩下,岔開話頭。“屋裡倒沒見有什麼骨殖……繡娘姑娘,這桌上匣盒內所盛何物?”
“是一張箏。”繡娘移步桌前,將匣子開啟。
見箏匣十分寬大,馮慎又道:“勞煩姑娘將箏取出吧。”
繡娘依言,把箏抱出來,輕輕架在桌上。馮慎朝匣內探去,見還散落著些簪花、甲片。一簿封無貼箋的包背冊子,亦平置於匣底。
馮慎拾起那冊子,翻了幾頁。見是本記韻的工尺譜,又隨手放下,轉而去瞧那張大箏。
繡娘纖指微劃,弦間便驟鳴起一陣珠玉。“官爺爾雅翩逸,想來也是個懂箏的。不若繡娘奏一曲《出水蓮》,權為官爺解解倦意……”
繡娘殷勤承侍,已擾的馮慎神思渙散。既無法潛心滌慮,倒不如順其自然。於是,馮慎點點頭,坐在杌子上。“也好,在下洗耳聆聽。”
繡娘莞爾,憑案坐定。素手輕撫幾下,音色卻稍稍有些緩滯。
馮慎道:“姑娘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繡娘欠身道,“擱置久了,箏弦有些鬆動……”
繡娘說著,便旋動弦軫,緊枘調音。待繃栓實了,這才綁上玳瑁義甲,絡絡彈弄起來。
繡娘那箏弦,並非絲筋纏糅,而是由銅線軋製。前前後後,系足了一十六根。甲尖撥撩,便如流鶯巧囀。繡娘顧眄流睃,勾挑揉滑,俄而長搖剔打,俄而走吟重顫,將平雙大食、黃鐘盤涉,演繹的動宕沉蓄,蕩氣回折。一時間,屋內韻氣滂沛,商徵渾然。令人恍惚之中,如親見那蓮葉團團如蓋,菡萏嫋嫋臨風……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馮慎意猶未盡,不由得撫掌大讚。“好!好一首中州古調!好一闋漢皋舊譜!繡娘姑娘所承,莫非是那外江弦?”
“正是!”繡娘欣喜道,“官爺您怎麼知道?”
“也是誤打誤撞,”馮慎笑道,“閩粵之地,多用銅弦。並且觀姑娘奏箏時,慣以中指滑顫。再加上那曲悠揚深長的《出水蓮》,在下便妄測出,此派為客家漢樂。”
“官爺聞識真是鴻博,”繡娘嫣然笑道,“我原籍便是廣東嘉應州……”
馮慎奇道:“那姑娘卻未帶粵嶠口音。”
繡娘嘆道:“我幼時家道中落,隨姐姐闖蕩漂泊,漸漸的,便模糊了鄉音土腔,轉學了官話……”
馮慎冷不防追問道:“這麼說來,繡娘姑娘還走過江湖賣過藝?”
繡娘心裡一突,忙擺手不迭。“沒有沒有……我只能彈個曲兒……不會什麼餬口的硬本事……”
馮慎沒出聲,僅是伺隙睢盱。繡娘揚起的掌心內,明顯數道紫紅的拉痕。
“借姑娘柔荑一觀,無狀勿怪!”說著,馮慎便抬手抓去。
繡娘猝不及防,慌得掩臂藏手,步步倒退。
馮慎哪由她躲閃?一個縱躍,握住了繡娘素腕。
“官爺做什麼?”繡娘掙了幾掙,含嗔帶怒道,“你弄疼我了!”
馮慎也不答話,只顧著捋袖觀瞧。
二人正在纏攪,身後屋門竟被一腳踢開。馮慎一回頭,卻見香瓜氣呼呼地站在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