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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來人沒有一點幹部的氣度,他靦腆地笑著說:“牛牯老侄,我是抬打。”
他的確是抬打,因為此時的禾機完全是另一副嘴臉,他印堂發亮,紅光滿面,正在關王廟公社禮堂主持召開一場攸關人民溫飽生計的重要會議。作為公社的一把手,他的發言鏗鏘有力,手勢連貫又不紊亂,而且內容豐富,面面俱到,句句像誓言,沒有一句不著調的空話。與會者欣喜地聽到人民群眾面臨的所有問題都得到了高度重視和關切。只是散會後他們才如夢方醒:原來這位譚書記對任何具體問題都沒有一句明確的表態。會議最終作出了應對饑荒的唯一決議是:號召老百姓從老鼠和麻雀嘴裡奪取糧食。
抬打從縣城步行了整整兩天才到家。剛踏進廳屋,迎面見到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掛在昏暗冷清的廚房門框上,過了一會,身子才跟了出來,那是他爺爺譚世林。他的背更駝,臉離地更近了。他費勁地仰起頭來盯著禾機看,像個孩子似的笑著。李秀在公共食堂裡幫手揀菜時聽到訊息,流著淚一路扶著牆急急地趕回家。她的眼力已大不如從前,拉住孫子上下打量,這孩子實在太不像禾機了。她一遍一遍問道:“孩子呀,你是抬打嗎?是抬打嗎?”
抬打覺得有點好笑,沒有答腔,他接過爺爺遞來的一碗滾燙的虎坦茶小心地抿了一口,輕輕說:“好香!”
家裡連一隻雞蛋都拿不出來了。李秀急忙轉身出去,挨家挨戶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借了過來。她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孫子養得跟禾機一樣胖胖的富態光亮。
那期間,代文正在紅太陽下的灼熱中打擺子,體會著寒冷,在亂糟糟的大鍋飯裡咀嚼著外人無法感受的孤獨。一位嘴皮子發癢的媒婆趕在這個坎上前來攛掇代文與吳芙合巹的事情。只見他慢慢放下茶杯,用手指著那女人的鼻子,聲色俱厲地說:“那是滿族人的劣俗,你想倒行逆施搞復辟活動的話,我明天就叫禾機給你戴上高帽子,拉去關王廟遊街示眾。”
話音一落,可憐的媒婆便永遠從興安村消失了。這倒黴的靈感其實源自李秀的自作聰明,她老尋思這鰥寡同堂難免落下閒話,隔三差五便去吳芙那邊嘮叨。提醒她這人年紀大了總有個腰痠背痛的囉嗦毛病,腳下無人身邊又沒個伴照顧總不是個事啊。她還說:“你如果真捨不得丟開我們兩個老人,那就入贅吧。你開口說個條件,除了王子,老虎山周邊什麼貨色都有。”終於,在譚永兵用僅有的一隻手從永樂江逮回來一條六斤重的鯉魚的那個下午,吳芙破天荒地鬆了口,不過潛意識裡難免與前夫有個比較。總之,她嘆了口氣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上下差不多就行了。”
婆婆大喜,一拍額頭差點驚呼起來:“原來她是巴不得一模一樣啊!”
全家人只有代文一個人意識到這個活著回來的侄子的命運可能比犧牲更慘。
“你聽著,本來再過幾年你就要成為烈士,但現在不是了。”代文把抬打叫進自己的臥室,反手閂上門後說,“我以上司和長輩的身份問你話,你據實交待,別漏掉一個細節,也不要胡謅半句瞎話。”他與抬打一樣,一直接受的訓練就是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而不是敵人,他確實想了解一個戰士除了犧牲和凱旋的命運之外還會有怎樣的歸宿。雖然他也熟知優待俘虜的政策,但那只是對敵而言,並不適用我們自己的戰士。
抬打含淚講述了自身遭遇的梗概,卻無心贅述那不堪回首的細枝須蔓。不過,這足以讓代文弄懂了叛徒與戰俘的本質區別。
剛剛衝上戰場時,抬打就像一匹脫韁的烈馬終於有了放蹄於四野的機會。但熱情終抵不住朝鮮的酷寒,在彈盡糧絕的一天凌晨,他動彈不得,僵硬得像一座石雕昏死在戰壕裡。兩個敵人抬起他來回晃盪,嘴裡喊完“一二三”後就像拋一截樹樁似的把他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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