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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幹校,也許韋君宜的小說《清醒》開頭幾句大實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ldo;五七幹校,這實在是個奇妙的地方。有的人想起它就感到無限溫暖,有的人卻提到它就氣憤填膺。你說它不好,那時大家寫了多少真心歌頌它的詩。你說它好,最後這些寫詩的人卻竭力想辦法離開這裡。&rdo;
其實像臧克家、冰心這樣名聲大的知識分子,上面還是有統戰性質的關照的。他們在向陽湖待的時間不長,用詩人綠原的話講,他們只能算是匆匆過客。還有一些人,因為有用,或是去考古現場發掘文物,或是回京編輯出版圖書,也先行一步離開幹校。剩下的人在絕望與盼望中度日如年,一度軍宣隊要甩&ldo;包袱&rdo;,想把這些人送到&ldo;紐西蘭&rdo;‐‐新疆、西藏、蘭州。所以同在幹校,境遇與心情也不盡相同。當然最後所有人都返京了‐‐除了死去的人。轟轟烈烈的&ldo;下放幹校&rdo;結束了。
那麼,知識分子在幹校的收穫是什麼呢?也許就是了解了國情、世情。其他就很難說。向陽湖當年流行的順口溜,也許就是世情之一種:&ldo;北京佬,北京佬,穿得破,吃得好,手上戴個大金錶,想回北京回不了。&rdo;這些知識分子穿得也許比當地群眾還不如,但捨得花錢買吃的,還戴塊&ldo;大金錶&rdo;,&ldo;大&rdo;能多大?不過是反映了當地群眾的驚羨之情吧。而驚羨之後凸顯出怎樣的社會差別?這不就是彼時的國情、世情嗎?
鹹寧向陽湖的李城外先生多年來致力於搶救幹校史料,做了大量訪談,使得這一段文化人的痛史得以儲存下來。本文提及的種種史料,大多出於他編著的&ldo;向陽湖文化叢書&rdo;。謹致敬致謝。
詩人牛漢
第一次見到牛漢老師是在十幾年前。
那時我剛畢業,在《新文學史料》編輯部工作不久,正跟著兩位嚴謹的老同志小心翼翼地學做編輯。一天,沉寂的編輯部熱鬧起來。一同事有點興奮地告訴我說,老牛來了!我跟過去看,見一位身材非常高大的人,兩隻大手將一個肉乎乎的小嬰兒高高舉過頭頂,都快要接近天花板了,一邊熱情地大聲讚美著:多壯!真結實!好!那小嬰兒笑嘻嘻的,很歡喜地揮動著小胳膊、小腿。
這是個詩意的瞬間,生氣貫注的瞬間。詩人在人群中忽然煥發出詩意的光彩,照亮庸常生活。多年後的今天我清楚地記得那情景,至於自己如何被介紹,小嬰兒是誰家的,倒都有些印象模糊了。
作為詩人,牛漢不屬於吟風弄月一派。倒不是主觀上拒絕。他說過,他一輩子沒有寫過一首快樂的詩,溫柔甜蜜的詩,不是不想寫,沒有那樣的生活,哪來那樣的詩?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補償,晚年他喜歡吃一切甜的東西。他女兒說,父親一生太苦澀了,他太需要甜蜜了。
可以想見牛漢內心的苦痛。33歲就被打成&ldo;胡風反革命分子&rdo;,從1955年開始厄運不斷,被捕、開除黨籍、降級使用、勞改、關牛棚、下幹校,妻子兒女親友盡受牽連,到1980年平反,長達25年!什麼人,抗得住25年的折磨與銷蝕!瞭解詩人的經歷,就懂得了詩中的血淚!他寫《我是一顆早熟的棗子》,哀悼被斫傷的青春,&ldo;一夜之間&rdo;,&ldo;倉促地完成了我的一生&rdo;;他寫《華南虎》,那是被囚禁的野性與被戲耍的尊嚴不可遏制地燃燒著一團神聖的怒火。
在屈辱隱忍的漫長歲月裡,詩人喑啞了喉嚨。牛漢寫過一篇散文《對鐘聲的思念》,其中寫道:
我深深地同情北京的鐘。它們這許多年被閒置在樓閣中,被厚厚的塵埃覆蓋著,一定感到寂悶,說不定有一些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