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第1/3 頁)

老太太兩隻瘦長的手伸上來，直抖呀，把我從頭一直摸到腳。心疼我呵！她五個孩子中 只有他一個出息了，還到北京那麼個大城市上大學，工作……但她哪裡知道兒子成了反革命？ 我當然不敢講，只說他忙，託我回來看創。

老太太把他兄弟姐妹都從別的地方叫來，殺一隻雞。村裡有點訊息就像陣風霎時吹遍， 男女老少，抱孩子，拄柺杖全來看我這個&ldo;沒過門的媳婦自己找上門來&rdo;。這裡方圓百里， 大概還沒有過北京來的女大學生呢。大家因著我看呀，笑呀，問話呀，這時我已經覺得自已 是他家的人了。當晚，他母親幾乎摟了我一夜，喋喋不休講了他小時候所有的事，在母親嘴 裡，孩子任何一個細節都裹著濃厚的情感……不知不覺，他這樣的&ldo;反革命&rdo;我不信了。轉 天告別時，他母親送給我一小袋子花生。我提著這袋子回上海，沒停，馬上返回北京，去找 他。當我把這一小土布袋花生放在他面前，他多麼聰明，什麼都猜著了。他哭了，覺得對不 起把他拉扯成人的苦命的老母親。他從來沒有這樣讓人可憐。

這樣，我不但決定和他恢復關係，而且堅定地往前邁一大步，我們結婚了。

這是六七年十二月一日。

我的新婚之夜不叫新婚之夜，整整一夜我倆抱頭痛哭……九

婚後，學校把我分配到燕北。但山西武鬥不能去報到，閒在家中。他的問題看來得等 &ldo;運動後期解決&rdo;了。文革像迷了路，愈來愈沒有盡頭，那一陣子挺茫然。一天，我去科學 院學部看大字報，正是楊成武&ldo;大樹特樹毛主席的絕對權威&rdo;口號出來，到處都是這內容的 大標語。那天不知為什麼總感覺特別緊張，好像要出事。回到家等到天黑也不見他回來，忽 然門&ldo;哐當&rdo;開啟，作協造反團的兩個人押他進來，其中一個對我說：&ldo;我們還要查查他的 書。&rdo;這就抄家，把書架上的毛主席著作全抱走，又對我說：&ldo;這段時間他不回來了，明天 早上開他的批鬥會。&rdo;說完就把他帶走。我坐在床上傻了，追也沒追，一種大難臨頭的味道 這次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還真的覺得他這一走，完了。小屋變得又大又空，我坐了一夜， 捱到天亮去作家協會。

我登上五樓，坐在會議室參加他的批鬥會。由於楊成武的講話很極端，批鬥的氣氛就不 同以往，我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心為了確認他是不是&ldo;反革命&rdo;。我是來陪他的。我是想叫他 看見我便感到不孤單，我在和他一起承受……在批鬥會上，轟轟烈烈的叫喊聲一點兒也聽不 進耳朵，心裡亂成一團。批鬥結束後，我被作協造反團叫到另一間屋談話，他們還把我同班 同學們叫來，要給我做工作。我下定決心一句話不說。

就在這時，忽聽外邊走廊人聲嘈雜，腳步很亂，好像突然發生什麼事。我腦子下意識響 起一個聲音：&ldo;壞了！跳樓！&rdo;不由自主猛地從沙發跳起來要奪門而出。馬上幾個人堵在門 口不叫我出去。誰也沒告我什麼事，我像斷然什麼都知道了，木頭一樣戳著不動。大約二十 分鐘後，會議室那邊批鬥會又開始，卻變成一種聲討會了。陣陣加劇的呼口號聲竟然變得忽 高忽低，忽遠忽近，一會兒如雷炸腦，一會兒隱隱約約很遙遠，這時我已經沒感覺了，麻木 了，腦子完全停頓，不會哭，不會笑，什麼也不會。

只見進來一幫人圍著我說話，誰也不直說，作協那些人多鬼，誰都怕把我刺激瘋了擔責 任，繞著彎子做開導工作。我毫無反應，只見許多雙眼直對著我，許多嘴巴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