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風衣的裡子(第1/3 頁)
直到有一天被翻出來,才意識到沒有它們,風衣會多麼單薄沒有溫度。
爺爺經常告訴她,不要在爸爸一言不發的晚飯後寫作業。爸爸飯桌上的說話字數的多少往往直接決定了明天是否要被罰站。爸爸一言不發,必然是有什麼煩心事兒。這時,如果被爸爸發現作業寫得不好,即使不被胖揍,至少某個許諾已久,已經深深植入將來的禮物也要揮淚告別了。
這一點,森舅舅還在的時候,鵬表弟早已諳熟於心。寧可撒謊說作業全部都寫完了,寧可第二天早上被罰站。反正站幾分鐘也沒事,不想看到爸爸發脾氣的樣子。莎莎會等爸媽都睡著後,躲在衛生間趴在馬桶蓋上寫。鯤表哥會去樓下的24小時麥當勞寫。他總是會叫一杯可樂,加冰,有時會加四個雞翅,兩個翅中,兩個翅根。
翅中給你留著,要來吃嘛?他這麼問。不嘛,我要一人一個翅中,一個翅根,這樣我們才會一樣。她肯定會這麼回答。他想想,搖搖頭笑了。
爸爸問他們,“為什麼撒謊說寫完了。”
鵬表弟說,“因為不想要你生氣。”
“你撒謊我反而更生氣!”爸爸頭也不回,邊吼他邊繼續寫程式碼。難道爸爸就不撒謊嗎?為什麼爸爸撒謊的時候他不可以生氣,他還得乖,他心裡也挺不服氣的。爸爸的螢幕上刷刷得訴說著他還無法理解的奇怪文字,那是爸爸的語言。在那個語言裡,爸爸只不過是一隻烏龜,也許是爺爺家的波斯貓,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被主人一生氣翻個四腳朝天。
“哦。”鵬表弟望著爸爸微馱的背。有一天,我要胖揍那個最先讓你生氣的人,然後我來養你,爸爸。他暗暗下定決心。但是森舅舅等不及他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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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有個外號叫憋,或許是因為他說話總是很慢的緣故。他年少的時候去參加抗美援朝。他的父親很生氣,說他家道末落的貴公子不懂得學習種田吃苦養家,成天就想著幹大事。他個子小,槍很長,槍托拍得他屁股腫了,掛著粉色的血塊。一身單衣,零下四十度,好多戰友耳朵都被碰掉了。他每天天一亮就讓戰友看看自己的鷹鉤鼻是不是還在。又凍又餓,太久了,身子都不會打彎了。戰爭結束後他就一路直挺挺得走回來,小腿腫得連綁腿的帶子都接了好幾根,鞋子也被腫大的雙腳撐爆了磨破了。到家後,腿帶子都沒來得及解開,就從小黃包裡掏出一雙軍用鞋遞給他父親,還有幾張攥得皺巴巴的紙幣。
一個美國電臺里正熱烈的討論著某個籃球聯盟在中國的紛擾糾紛,一個名叫paul的聽眾打進電話來,他一字一頓的說,主持人立刻認出了他的口音,她用非常專業的禮貌的再次跟paul介紹了自己,然後paul的字正腔圓就消失了,只剩下廣播室裡嘉賓們和那個宣稱她樂於給大家呈現任何觀點的主持人的流利自如的討論。
鯤表哥的夢裡,他把窗戶關緊,把房門鎖好,把已經被埃博拉附身的那個自己關在房間裡。他看著自己的手逐漸變紫發黑。他聽著門外爸爸和他們在外面吵吵嚷嚷。他聞到了豆漿的腥甜,豬油的香膩,雞蛋的滋啦啦的焦糊。他哇得吐了出來。
徐叔叔的聲音,嚷嚷要遲到了,啪,門關了,徐叔叔的聲音沒了。他的腳趾也開始變黑。指甲們一個一個掉了。
莎莎的聲音,說我和鵬弟弟一起走了,啪,門又關了,莎莎的聲音沒了。他的腿也黑了,胳膊也黑了,面板裂開了,像龜裂乾涸的紅崖山水庫。他的臉還在嗎,他沒有鏡子。
啪,哐啷,哐啷,門鎖了!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吧嘀,吧嘀,廚房水龍頭沒有擰緊吧。腿上裂開的口子裡冒出血來。他突然好害怕。突然想到會這樣一個人死去。想要哭,可眼睛太乾了。頭痛欲裂,吧嘀,吧嘀,是爸爸的手錶吧,是徐叔叔的手錶?他們還會回來取手錶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