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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都離得十萬八千里,看上去卻是各種病都沾邊的,她七歲了,個頭還是五歲,一頭胎毛,麵皮白得讓人有點擔憂。尤其不講道理起來,太陽|穴上那些藍色的筋就會霹靂般欲閃出那層薄面板之外。這時臘姐就感覺穗子有性命危險,整個小小人兒糊在正月十五的蠟紙或細絹的燈罩裡似的。臘姐這時是絕不敢惹穗子的,不仔細這盞精細的紙糊燈就要給下面那些鉛絲般淺藍血管捅破。穗子不講道理的時候是沒人來搭理她的,外婆摸她的紙牌,外公抽他的香菸、挫他的鑰匙、記他的柴米賬,或去院子裡巡邏,伏擊那些圍牆上爬來偷他兩棵桑樹上桑葉的野孩子。因此穗子不講道理時是沒趣的,往往也是自己下不了臺的。這局面直到臘姐來了後才有改變。她不許臘姐像外婆、外公那樣看不見聽不見她的脾氣,她要臘姐陪她不講道理,伺候著她把一場不順心從頭到尾發作完畢。自來了臘姐,穗子便不再有下不了臺的時候,臘姐會說:“好好好,就是我惹的,我討厭,我唱黃梅戲左嗓子。”再是效果不好,她便抓起穗子幹細蒼白也帶淺藍筋絡的手,拍在自己臉上,算是穗子冤有頭債有主她替穗子抽了那位冤家耳摑子,當然穗子的力氣全控制在她手裡,她是不捨得自己真給打痛的,她知道穗子也不捨得拿真正的耳摑子打她臉。總的來說,被父母遺棄給外公外婆的穗子若沒有臘姐是基本沒什麼夥伴兒的: 父母給她買了半屋子的娃娃,以免穗子看透他們其實是害怕她對他們的糾纏。穗子有很細密的心思,一肚子是那種被冷落的孩子常有的鬼心眼,因而不久臘姐便發現穗子的不講道理不是全無道理。穗子對臘姐說:“你是我的丫鬟。”臘姐高高興興地說:“好啊,我就是你的丫鬟。”這樣日子就過成戲了,好就好在她倆都迷戲,都不想做自己,都想做戲裡的人。父親人不來,卻是常常來些功課給穗子做,背誦這裡四句那裡四句,穗子根本不知自己背到肚裡的是什麼。但她知道不背是沒有出路的,更討不來父親的關注;父親眼裡會更沒她這人了。穗子在背詩背書時有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小小年紀要做老氣橫秋的事,自己都對自己肅然起敬。她現在背上一兩段就對臘姐喚道: 倒茶來;或者: 這裡給蚊子咬了個包,給我抓抓;或者: 你怎麼不給我打扇子啊?臘姐就笑,配合穗子過戲臺上的癮。
臘姐教會了穗子玩那種鄉下人的紙牌。外婆把一副紙牌從方的摸成了圓的,這副牌就淘汰下來,歸了臘姐。穗子很快和丫鬟臘姐玩得旗鼓相當了,玩得也熱鬧,誰輸了就在鼻子上夾個曬衣服的木夾子。穗子死活賴賬,夾不到一分鐘就有事情出來,不是小便就是大便。鬧得外婆從她那坐禪般的牌局中分神了,說:“小穗子你這樣同她玩,肺上早晚也要出來窟窿的。”穗子和臘姐學得十分徹底,摸牌手勢一模一樣。先是要把拇指在舌頭上蘸一蘸,再去拈牌,彼此的健康也好病疾也好,馬上便錯綜交雜不分彼此了。臘姐聽了這話會臉色黯淡一
下,笑變得非常難為情。有一兩次她冒險的樣子對外婆嗔道:“人家哪裡還有窟窿嘛!沒看我五十斤一袋米扛起來都不要哪個搭把手。”外婆說:“一頓三碗飯,添飯也不要人催。”穗子看見臘姐的笑從難為情又變了,變成了臉皮厚的那種笑。她聽出外婆有些過分。不過她曉得丫鬟臘姐吃得消這“過分”。
自從來了個丫鬟臘姐,穗子媽便有正式封她為丫鬟的意思。穗子媽開始往外婆這裡帶大網兜小網兜的東西。外婆說什麼時候學會走孃家帶大包小包了?外婆當然知道大包小包是髒衣服、髒被單,送了給臘姐去洗的。臘姐不再有同穗子玩紙牌的工夫,常常坐在橢圓木盆邊上,一塊搓衣板抵住小腹,兩個手泡得紅酥酥的終日在那裡搓。她對穗子媽的衣服很感興趣。從水裡拎出來調過來調過去地看。尤其那些牽牽絆絆的小物件,她知道那是城裡女人用來罩住奶或兜住肚子和屁股的。很快她學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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