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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不但罵泛意的醜話,還會哭天搶地地揭露李淡雲的“醜事”,說:“不要臉來月經!臭流氓戴奶罩!”
罵到這火候李淡雲一下子蔫了,畢竟有太多類似把柄抓在妹妹手裡。
耿荻聽三三揭露,實在忍無可忍,低吼一聲:“李逸雲,你給我閉嘴。”
三三也只聽耿荻的,嘴裡安靜了,眼睛還在挑釁地瞄她姐姐。耿荻皺著眉頭,肩膀聳起,全力忍受心裡對這些女孩的噁心。她覺得自己瞎了眼,怎麼會結識這樣一群下流、鄙俗的東西?她們按說是書香裡燻出來的,父親們都是斯文人。她簡直不懂這些平時也來兩句海涅、普希金,也謅一折《紅樓夢》故事的女孩怎麼會露出如此嘴臉,原先她認為她們胃口貧賤,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都吃,現在發現她們嘴也貧賤,什麼烏七八糟的話都講。耿荻在這時會說:“你們玩吧,我回家了。”
耿荻走後女孩們都很惶恐。尤其三三,總會在當天晚上給耿荻寫封信,夾在《毛主席語錄》的紅封皮裡,寄到耿荻家。耿荻一收到這種免郵資的郵件,便明白女孩們求和了。她不再讀三三文不對題的簡訊,也知道“拖鞋大隊”如何地看重她,除她耿荻之外,社會上沒有一個人肯平等地做她們的朋友。這類求和,總是以耿荻心軟而圓滿收場。也有例外的時候。一次三三和她姐姐鬧得太兇,揭露李淡雲的身體發育又出了新醜聞,大聲嚷道:“臭不要臉的下面都長毛了!”
耿荻甩手便走了。任三三寄多少本《毛主席語錄》她也不理睬。一星期後在菜市場附近的露天舞臺上,耿荻看見“拖鞋大隊”三個年齡最小的女孩在“遊街示眾”,胸口也都像她們父親一樣掛著大牌子,上面寫著罪狀,她們的罪狀是偷竊了十二隻雞蛋。賣雞蛋的農民一聽說這三個賊娃娃是“反動作家”的女兒,就把她們揪到了臺上。正當放學時間,學生們一群群聚攏到臺下,看著三個十來歲扒手女孩,麻稈似的腿和胳膊從嫌短的褲腿和袖子裡伸出來,臉已扮出她們父親那樣的厚顏或麻木。耿荻看見最年幼的穗子,拖鞋少了一隻,辮子散了一半,眼裡只剩百分之五的靈魂。
那農民慷慨陳詞後,一個胖女紅衛兵登上舞臺。她嗓子卻驚人的甜美,說三個年幼女賊是受反動父親的指使,出來搞亂秩序,破壞革命形勢。“同志們,咱們一家每人每月才兩個雞蛋,她們賊膽包天,一偷就偷了你一家子的雞蛋吶!貧下中農把雞蛋支援了我們城裡,她們偷雞蛋就是破壞我們和貧下中農的關係!……”她實在太激動了,熱淚盈眶,一步到了三三面前,抓住三三從她媽那裡撿來的舊繡花褂子,因為身量不對,那小腰身垂在三三的髖部,胸便成了腹。
胖女紅衛兵問三三,是不是她的混賬老子指使她出來搞破壞的。三三嘴一向不饒人,說你才有混賬老子。胖女子說你老子不混賬難道是好人?三三說那可不。“你的反革命老子罪該萬死、死有餘辜。”“你老子先死。”
“啪”的一聲,胖女紅衛兵掄手就是一個大耳光。三三往後踉蹌幾步,栽了個屁股墩。三三特別要面子,爬起來臉煞白,尋死的心都有了。耿荻兩條長腿一剪,人已在臺上。誰也沒看見她怎樣就抓住了女紅衛兵的兩手,反扭到背後,完全是個擒拿老手。她嗓音比平時稍響一點,對三三說:“上。給她一巴掌。”
三三瞪著眼。把人牢牢逮好,舒舒服服請她打,這等美事她想也不敢想。
“上啊。”耿荻又說。女紅衛兵不老實,想換個稍有體面的被俘姿勢。耿荻膝頭一抬,女紅衛兵甜美地哀叫一聲,不動了。耿荻說:“三三,她怎麼給你一下,你就怎麼還她。”
三三吸了吸混著淡淡血液的鼻涕。
“你就是耗子扛槍窩裡狠。”耿荻冷笑著說:“後果我負責,跟你無關。”她有點不耐煩了:“三三你打是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