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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之造也,起[於]眾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也。故虛妄之語不黜則華文不見息。華文放流則實事不見。故《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非苟調文飾辭為奇偉之觀也。(《對作篇》)
他著書的目的只是:
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實虛之分定而後華偽之文滅。華偽之文滅則純誠之化日以孳矣。(同上)
他因為深恨那「華偽之文」,故他採用那樸實通俗的語言。他主張一切著述議論的文字都應該看作實用的文字,都應該用明顯的語言來做。他說:
上書奏記陳列便宜,皆欲輔政。今作書者,猶[上]書奏記,說發胸臆,文作手中,其實一也。(同上)
他主張這種著述都應該以明白顯露為主。他說:
口則務在明言,筆則務在露文。高士之文雅;言無不可曉,指無不可睹。觀讀之者,曉然若盲之開目,聆然若聾之通耳。(《自紀》,下同)
又說:
夫文猶語也。或淺露分別,或深迂優雅,孰為辯者?故口言以明志(口字或是曰字之誤)。言恐滅遺,故著之文字。文字與言同趨,何為猶當隱閉指意……夫口論以分明為公,筆辯以荴露為通,吏文以昭察為良。深覆典雅,指意難睹,唯賦頌耳。經傳之文,賢聖之語,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當言事時,非務難知使指閉隱也。後人不曉世相離遠,此名曰「語異」,不名曰「材鴻」(鴻,大也)。淺文讀之難曉,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
這真是歷史的眼光。文字與語言同類,說話要人懂得,為什麼作文章要人不懂呢?推原其故,都是為了一種盲目的仿古心理。卻不知道古人的經傳所以難懂,只是因為「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並不是當初便有意作難懂的文章叫後人去猜謎呵!故古人的文字難懂只可叫做「語異」,今人的文字有意叫人不懂,只可叫做「不巧」,不巧便是笨蠢了。所以王充痛快地說:
其文可曉,故其事可思。如深鴻優雅,須師乃學,投之於地,何嘆之有!
王充真是一個有意主張白活的人,因為只有白話的文章可以不「須師乃學」。
王充論文章的結論是兩種極有價值的公式:
夫筆著者,欲其易曉而難為,不貫難知而易造。口論務解分而可聽,不務深迂而難睹。孟子相賢以眸子明瞭者,察文以義可曉。
王充的主張真是救文弊的妙藥。他的影響似乎也不小。東漢三國的時代出了不少的議論文章,如崔寔的《政論》,仲長統的《昌言》之類。雖不能全依王充的主張,卻也都是明白曉暢的文章。直到後來駢偶的文章和浮華空泛的詞藻完全佔據了一切廟堂文字與碑版文字,方才有駢偶的議淪文章出來。重要的著作如劉勰的《文心雕龍》,如劉知幾的《史通》,皆免不了浮華的文學的惡影響。我們總看中古時期的散文的文學,不能不對於王充表示特別的敬禮了。
第7章 漢末魏晉的文學
漢朝的韻文有兩條來路:一條路是模仿古人的辭賦,一條路是自然流露的民歌。前一條路是死的,僵化了的,無可救藥的。那富於革命思想的王充也只能說:
深覆典雅,指意難睹,唯賦頌耳。
這條路不屬於我們現在討論的範圍,表過不提。如今且說那些自然產生的民歌,流傳在民間,採集在「樂府」,他們的魔力是無法抵抗的,他們的影響是無法躲避的。所以這無數的民歌在幾百年的時期內竟規定了中古詩歌的形式體裁。無論是五言詩,七言詩,或長短不定的詩,都可以說是從那些民間歌辭裡出來的。
舊說相傳漢武帝時的枚乘、李陵、蘇武等做了一些五言詩。這種傳說,大概不可靠。李陵、蘇武的故事流傳在民間,引起了許多傳說,近年敦煌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