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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慶鎮南邊的日頭越升越小,熾白的光線將麥子葉和高粱花子上的露珠吸得無影無蹤。一個瘋癲漢子赤身裸體地從鎮西頭跑過來,咣噹一下在關帝廟前面的那座碾盤旁停下,叉開腿,嘩啦嘩啦地往碾盤上面滋,黝黑的屁股迎著日頭來回晃。北邊衚衕裡驀地響起一聲鑼響:“父老鄉親都聽著啊——皇軍抓了幾個私通游擊隊的刁民,都來聽皇軍訓話啦——”瘋漢蹦幾個高,嗷嗷叫著衝進了衚衕。
衚衕裡走出幾個端著三八大蓋的鬼子兵,後面昂首闊步地走著紅夾襖綠褲子的張金錠,一個維持會的人猛地從後面推了她一把:“還這麼橫?”張金錠一晃肩膀,衝地下“呸”的一口:“姑奶奶什麼也沒做!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把我怎麼著?”後面一陣呻吟,兩個維持會的人架著一個人形怪物,拖拉拖拉地走。那個怪物的腦袋一忽向左一忽向右,鮮血順著他的臉蚰蜒般的往脖頸、胸口裡爬。白色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扇剛剛砍開的豬肉,這扇豬肉在不停地呻吟:“我啥都沒幹,我啥都沒幹……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娘也就死了……”雙腳反著拖地面,在地上劃出木紋一樣的曲線。“張九兒你給我像個爺們兒!”張金錠回頭吼了一聲,“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張九兒艱難地抬了抬脖子:“二姐……我什麼也沒做,你是知道的,我什麼也沒做啊……”
張金錠撇一下嘴巴,一面鼻孔支得像酒盅:“給我挺起來,你是個爺們兒。”
旁邊一個戴日本帽的維持會喲嗬一聲,冷笑道:“窯姐兒,你還別給我嘴硬,一會兒你就蔫了。”
話音剛落,關帝廟西邊響起一聲暴喝:“朱老六!你以為你兄弟跑了我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抓你的全家!”
張金錠的臉一下子黃了,趔趄幾步,歪頭往西一瞅。西邊有幾個穿黑色衣服的人,拖牲口似的拖著臉色蒼白的朱老六,後面踉踉蹌蹌地跟著朱七他娘。一群人漲潮似的湧上來又退潮似的湧回去。朱老六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小聲嘀咕。
“原來老朱家的老七是個鬍子啊,虧他哥哥還是個教書先生呢,嘖嘖……你說他家咋就出了這麼個壞種呢?”
“朱老大也是個不孝順的,人家去家裡抓他娘,他硬是沒吭聲,夾著把雨傘走了。”
“不會是去找說事兒的人去了吧?朱老大有些能耐,聽說他跟城裡老唐家的兒子關係挺好。”
“老唐家的兒子?聽說他早就跑了,好像是因為偷了日本人的什麼東西。”
朱老六的耳朵邊全是蒼蠅般的嗡嗡聲,他不明白身邊的這些人想要帶他到哪裡去,茫然地看著四周,腿篩糠一般哆嗦,張金錠在他的前面,他沒有看見,擱淺的魚似的張哈嘴巴。張金錠掙開揪著她的兩個維持會,發瘋似的撲向朱老六:“他六哥,你怎麼也來了?”朱老六蛤蟆似的怪叫一聲,全身一軟,一堆剔了骨的肉般癱在地上。朱七他娘半蹲著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朱老六:“他六哥,你別害怕,咱家小七不是鬍子,他在東北挖棒槌呢。”朱老六半躺在朱七他孃的懷裡,半死不活地喃喃:“我知道,我知道,我兄弟是個老實人……他沒當鬍子,他跟我在東北挖棒槌,放木頭,他什麼也沒做……”
“六哥,六哥你救救我呀……”張九兒被人拽著胳膊,上吊的羊一般咩咩,“你給我作證啊六哥,我沒當鬍子……”
“你給我閉嘴!”張金錠一拍大腿,從前襟拽出一方手帕,跳神似的舞,“這都是咋了啊,還有沒有天理啦!”
“八嘎!”一個腰上掛著日本刀的鬼子撲過來,一腳將張金錠踹了個趔趄,把手往東面一指,“開路!”
上卷 忍無可忍38(2)
“太君,”張金錠變了臉色,放電似的衝鬼子頭兒使飛眼,“你行行好,把這幾個人放了,他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