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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智裡一般數落我,“你怎麼把自己降低得和農民一樣呢?”他說。
要緊的是我別降低得和你一樣,我想。
青白色的一縷菸絲扶搖上升,糾纏又線繞,像我們煩亂的心緒。和人事一樣,地理也是不平衡的,陷入赤貧的民眾,總是向土地索要些安慰。所以我們不單有脾氣大的知識分子,還有機密大的地點。窯外黃土山如耀眼的白浪。我舒服地跪坐在娃和他爺中間,那縷青煙旋繞著,流入了我的懷抱。
那一年娃娃長得像個俊俏姑娘。大人們開玩笑時,說以後娃娶親不用花錢,反過來向女家要也能成。他爺呢,從來他爺不露本色,他總攬家族大事,包括引我走師傅窯。
一扇門,關著剛烈的感情。一方土地,藏著感人的地點。謎底是什麼並不重要,人們在窯裡找的,也許不過是個人的心願。
我在那一年,曾經是怎麼個樣呢?我總在問自己。也許今天的這個並不是我;真正的,魂兒隨著一縷煙,從那天就沒有回過家。
在窯洞裡,青煙還在縹緲地一搖一閃,沉思般滲入粗額的窯壁。艱難的是十數年如一日,人總要打發死板歲月。本來,人們雖然沒有那麼想,可是意識裡卻暗暗以為,會來個什麼變化。不,只有水流不盡的日子,墮落無邊的現世。
青壯打工去,割麥重與姑。我也和朋友商量,把娃娃弄到蘭州,向城市要錢。如今娃娃已經稜角租拉,下巴和顴骨都穴了出來。只是架子薄弱,下苦打工好像挺吃力。
後來我在蘭州見了娃娃一面,千叮嚀萬囑咐,要求他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定要把錢拿上。娃娃說,已經掙上了兩千五。再過半年多,一次,他在遠遠的電話那頭告訴我,已經掙到手六千個元……我逼真地覺得,電流裡傳著暖暖的希望。
手抓電話說著,說著,眼前突然跳出師傅窯。有人說他犧牲了,有人猜他隱遁了,說著豬著幾十年。他也永遠是一個謎,使西海固更加難解。
淒涼的風景若是看得太久,漸漸會“無視”。我就已然不見身近,無論圍著什麼世界。他們幾十年地懷念一個人,這感情令我陶醉。我的心事、年齡以及視野,都固定在那天,那個和娃娃、他爺一塊在師傅窯度過的冬日下午。在窯前波濤滾滾的,那些紅巖石白鹼土的窮山,在心事和想象中生動地變移。
我喜歡這陶醉的感覺。此刻,我對面的牆壁,現出了層層石渣硬土。一股青嫋嫋的香菸,對著懷抱,旋繞著飄起來了。
。。
徐小斌 母親已乘黃鶴去
2006年12月1 日,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個日子,媽媽走了。
正在做晚飯的時候,電話鈴突然想起,侄兒軒軒的聲音傳來:“三姨,姥姥不行了!”我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因為前幾天似乎就有強烈的預感。“搶救啊!趕快搶救!!”——“已經叫了九九九,正在搶救!”我急如星火,竟然忘了穿毛衣,披了件大衣就衝到夜晚的寒風裡。
在寒風裡抖了七八分鐘,竟然打不到一輛車!坐地鐵!剛剛走進地鐵的站口,手機又響了:“三姨,你直接去積水潭吧!”“什麼?這麼冷的天還要把老人折騰到積水潭?把大夫請到家來搶救,告訴他們我願意出雙倍的錢!”“……三姨,不是的,姥姥……已經走了,搶救無效,已經宣佈死亡了……”我的雙腿一下子奇怪地軟了,走路就象在水上飄,我機械地走進地鐵車廂,聽見軒軒在說:“三姨,你直接到積水潭後面的太平間吧,等著你來挑壽衣呢!……”
然後,就再也聽不見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媽媽的手。媽媽的手,曾經那麼豐腴、漂亮、秀氣的手,現在乾癟得擠不出一滴汁水,是那種乾裂的土地的顏色。媽媽的臉是灰白的,大張著嘴,似乎還想向上天要一口氣,只要有這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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