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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生是個花白了頭髮的中年男子，總是看起來又忙又累，無暇和人多說一句話的樣子，那一次卻把她帶到辦公室，等到沒有人的時候才對她說：&ldo;我建議你去做一下基因測試。&rdo;

醫生的神色很鄭重，耐心地給她解釋：&ldo;攜帶brca1基因突變的女性，八十歲前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機率得乳腺癌，卵巢癌的罹患風險也高達百分之四十五。但這個基因的變異繁多，在醫學界也是研究的熱門話題。根據你家的家族病史判斷，可能你們攜帶的是不常見的變異，更容易導致癌症的早發。&rdo;

那一年她不過是個高中剛畢業的女學生，一下子被嚇住，醫生嘆氣，又安慰她：&ldo;即使近親中有多個病例，也不說明你一定會有。如果檢查了發現沒有，那你可以安心……&rdo;

&ldo;如果有呢？有沒有什麼預防措施？&rdo;她馬上問。

&ldo;如果有，&rdo;醫生沉吟，&ldo;切除乳腺是最好的預防措施。&rdo;

&ldo;兩邊都要？&rdo;她瞠目結舌。

醫生神色凝重地點頭。

&ldo;那麼卵巢呢？&rdo;她又想到。媽媽和子慧得的是乳腺癌，阿姨發病比較晚，卻是卵巢癌。她問：&ldo;卵巢也要切除？&rdo;

醫生面有難色，遲疑著說：&ldo;那倒不必，雖然風險高，還是可以透過改善生活習慣來預防的。&rdo;

她去網上搜羅了一堆資料，發現所謂預防，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把身上容易出差錯的器官統統切掉。她那一年十八歲，明艷柔美滿懷憧憬的花樣年華，考上了大學的同學都趁暑假忙著去天涯海角體驗人生，只有她，白天去醫院陪被病魔折磨的子慧，晚上靜下來，想像著自己被挖得千瘡百孔的樣子。

有時候她想，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為什麼不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生下來？

子慧的主治醫生給了她一張名片，上面是z大學某教授的名字，告訴她，他們的實驗室在做癌症基因方面的研究，不如找他們去做個基因測試。她一直沒有去，把那張名片藏在抽屜的深處。她那時候想，知道又怎樣？是不是立刻要將自己送上手術臺，把這裡和那裡都快刀斬亂麻地切掉？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她才十八歲，她給自己三年時間，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每一天都要過得象沒有明天，那樣才會無怨無悔，死而無憾。

三年過去，終於還是走到這個十字路口。

年滿二十一歲前她終於去做了基因測試，結果和預料中的一樣壞。有時候科技發展是件殘忍的事，是人終將一死，但科學幫你把這一生的藍圖畫好，她這部電影很不幸，情節簡單，會是個短片。

基因測試的結果放在一隻白信封裡，她偶爾拿出來看一看。坐在昏黃的檯燈下，窗外有冰冷夜色，那時候她反覆想過許多生與死的大事，比如，人生到底有什麼值得留戀？她是要完整地死去，還是要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最後那個週末，她一早出發，又去了一次仙嶼島。站在子慧的墓前，她問：&ldo;子慧，我們是不是都不應該出生？&rdo;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嘯的海風。她靜立良久又問：&ldo;子慧，你想不想我下來陪你？&rdo;

海上霧靄重重，墓地空曠無人，四處只有冬天荒涼的風聲。她帶了幾片麵包，兩隻茶葉蛋，在媽媽的墓碑前吃了一頓午餐，然後去媽媽帶她去過的那片海灘。

第一次來仙嶼島的時候，她不過七八歲。媽媽帶著她，也是如她現在這樣，在外婆的墓碑前吃了一頓野餐，然後找到這片無人的海灘。不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