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頁(第1/2 頁)
姚際恆一一點評,把《左傳》這段解經之語全部推翻,最後歸結道:「從經文之中摘取字句加以臆斷,虛構經文的書寫體例,《左傳》就是始作俑者。」1359
姚這番話的殺傷力在於:否定了《左傳》是《春秋》的一脈相承,認為《左傳》的解經文字是揣測加附會而來的。如果把姚的意見和皮錫瑞他們的意見結合起來看,《左傳》的解經文字不但是被人硬生生插進來的,而且還很不可靠。
必須承認姚、皮二說都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姚最後質疑《左傳》「不言出奔,難之也」的一番議論——的確,作為時政或歷史的記錄,史官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顧忌,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通觀《春秋》經文也的確多有避諱和曲筆,但問題是:作為魯史的記錄者,憑什麼要為鄭國避諱,為什麼會對叔段的出奔感覺難以下筆?況且根據周代慣例,各國之間互通訊息,最合理的情況應該是:鄭國把克段之事通報給有外交關係的各國,各國史官把鄭國的通報原案照錄。所以,如果說史官下筆感到為難,應該是鄭國人感到為難而不是魯國人。——面對這些「合理的懷疑」,不知道《左傳》的作者會怎麼回答?
最具正義性的回答也許可以請法坤宏來作代表,他在《春秋取義測》裡這樣解釋道:《春秋》是為王者而作的。莊公和叔段這二人屬於兄不友、弟不恭,以至於在國內開戰,實在是人倫之大變,是不為王道所允的,所以才被《春秋》記錄在案。孟子說:「《春秋》,天子之事」,就是這個道理。1360
但是,真善美往往並不統一,真的未必就善,善的也未必就真,孰是孰非,殊難定論。看這短短的一段解經文字,充滿著無數的迷惑、矛盾與歧說。「三傳」各不相同,經學家們在對「三傳」的辨析與捍衛中不但沒能確定出孰真疏偽,反而給出了更多的答案。這就意味著:作為歷代政治哲學的最高準則,聖人之意即便是真實存在的,至少也是陷入重重迷霧之中讓人無法看清的。簡而言之,一方面可以說孔子思想主導著中國兩千年主流的政治文化,而另一方面卻是:誰也說不清孔子思想到底都是些什麼。今人經常責備科舉制度鉗制思想,但在觀念上,多元化與大一統本身便很難相容,再者,至少在技術層面而言:無論科舉考試的正誤標準是採取孔穎達主義還是朱熹主義,至少是對孔子思想的一種官方定讞,否則的話,對於同一段經文顯然可以有著無數種解釋,而這些解釋都有可能是正確的,或者都很難被證明是錯誤的。——隋文帝時代就發生過這種尷尬,國子生接受策問,博士卻沒法判斷優劣,其原因就是大家所學的經義有南有北,全不一樣,而又很少有人能夠通曉全部經說來作出判斷。1361
經義多元化的風險是:「第一,多元化可能墮落成為派性之爭,特別是當它和政治鬥爭或朋黨之爭糾纏在一起時更是如此。第二,多元化會引起對抗,而對抗可能升級為壓迫。第三,在強大的正統和不斷擴張的一致性之下,多元化會衰退。」1362
這三種情況都是令人擔憂的,於是,經義需要統一,學子們也需要集中精力學習權威版本。在《左傳》的領域裡,杜預的解釋自然算是經典。就克段事件,杜預認為孔子作《春秋》是改自魯國舊史以申明大義,譏諷鄭莊公失教是因為他沒有對弟弟早作妥善的安排,而是養成其惡;叔段出奔而《春秋》稱之為「克」,是為了說明鄭莊公意在殺弟——意在殺而實出奔,《春秋》更為重視的是人的主觀意願,所以寫「克」而不寫「出奔」。1363
杜預雖是《左傳》名家,但這個解釋顯然和漢代公羊大師董仲舒有異曲同工之妙,《春秋》決獄,原心定罪,誅心之論,這是西漢年間的公羊學主流。
(二)誅心之論與原心定罪·趙盾弒君
誅心之論雖然被公羊學發揚光大,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