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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到此卻有一轉:呂祖謙寫這種科舉範文,這到底是直抒胸臆,還只是為了展示文章技巧?——呂祖謙另有一部《左氏傳續說》,1496也有專文論及克段一事,這回多用口語,毫不顧及文章華彩,而立意卻與《東萊博議》那一篇完全相反,說一開始姜氏為叔段請制的時候,莊公沒有答應,這全是出於一番好意,不是因為制地險要才不敢封給弟弟;後來祭仲兩次進諫,一是追溯先王之制,一是談到君之寵弟,也沒有看出兄弟不和的意思——尤其是「寵弟」二字,並未露出莊公要害叔段的意思,直到後來公子呂出來勸諫,語氣才開始激憤。看來莊公一開始並沒有要害弟弟的心思,只是後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這才有了克段之事。1497
同一個人,兩部書,截然相反的兩番說辭,也不知道呂祖謙是想法有了變化還是一篇發自隨想,一篇只為技術示範?
不管呂祖謙的觀點變化,單看他立論的基點,主要都是從《左傳》出發,甚至「捨本逐末」,拋開《春秋》而專攻《左傳》,其分析議論與其說是琢磨經義,不如說是發表史論,從史事當中引發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
當時,朱熹、陸九淵、呂祖謙各為一派宗主,呂在史學上著力尤深。一般在古人而言,史學畢竟要低經學一頭,1498而《左傳》的意義在於解經,如果僅把《左傳》當作史料來看,似乎辱沒了它。況且,讀史很容易讀出權謀利害,會把人的精神境界「帶得低了」——朱熹就這麼說過呂祖謙:「伯恭(呂祖謙字伯恭)無恙時愛說史學,身為後生輩糊塗說出一般惡口小家議論,賤王尊霸,謀利計功,更不可聽。」1499
朱熹這番話是批評呂祖謙的,卻也間接地批評到了《左傳》。呂重視《左傳》,勸人讀《左傳》,甚至是遠離經義而徑讀《左傳》,而《左傳》恰恰多有「賤王尊霸,謀利計功」的論調。孟子很硬朗地說過「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1500而《左傳》卻每每對齊桓公、晉文公這些霸主的事業津津樂道,所有早有人議論過《左傳》的是非標準大異於孔子,所以作為《春秋》的解經之作是很不合格的,甚至顧炎武還舉出了這樣的例子:《左傳》記載周王室之事,居然有「王貳於虢」,「王叛王孫蘇」這樣的話,周室以王者之尊而稱「貳」、稱「叛」,好像與對方身份相當一樣。孔子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可見《左傳》實在是不瞭解春秋大義。1501
顧炎武的批評是否得當,尚存異說,1502而《左傳》「賤王尊霸,謀利計功」,這風格總是看得出的。但是朱熹反對呂祖謙勸人讀史,並沒有否定《左傳》的意思,他自己曾說「看《春秋》且須看得一部《左傳》,首尾意思通貫,方能略見聖人筆削與當時事意」,又說「《左氏》所傳《春秋》事,恐八九分是」,再有「『三傳』唯《左氏》近之」,1503可見朱熹對《左傳》還算很推崇的,他之反對呂祖謙,應該是不滿後者把《左傳》作了史論而脫離了經學的高度。
呂祖謙由經入史,自然不會入得那些所謂醇儒的法眼,也算是經學陣營中的一個異數。而在王霸義利之辨上,朱熹的死對頭並不是呂祖謙,而是陳亮,但這就屬於另外的領域了。
趙鵬飛《春秋經筌》·為叔段辯護
隨著道德標準越樹越高,鄭莊公的罪過也越來越大,而在一片對鄭莊公的苛責聲裡,也有為叔段辯護的聲音。趙鵬飛挺身而出,說諸位實在錯會了孔子的深意,而要真實領會孔子的深意,就需要把握一項原則,並引進一個新的方法。
這一項原則,就是《春秋》的核心重點,即所謂名教,對鄭伯克段的索隱不能違背名教的宗旨;一個新的方法,就是以《詩經》之旨與《春秋》之意互相參照,既然《詩經》是孔子親手刪訂的,《春秋》是孔子親手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