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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春秋大義可以用上。據《後漢書·丁鴻傳》,丁鴻從小學習《尚書》,飽受儒家思想的薰陶,在父親死後,他想把承襲爵位的資格讓給弟弟,於是留了一封信,偷偷跑了。丁鴻跑到了東海,遇到了老同學鮑駿,丁鴻怕身份暴露,便裝成陌生人的樣子。但鮑駿攔住了他,責備道:「當年伯夷和季札逃跑是因為遭逢亂世,可你因為兄弟之間的友愛之情而放棄了皇帝賜給你父親的爵位繼承,你這樣作對嗎?」鮑駿援引了一條春秋大義:「《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1551
鮑駿的這個說法,出自《公羊傳·哀公三年》。這是衛國的事,衛靈公的太子蒯聵不大成器,流亡到了國外。衛靈公想立庶子子南繼位,但子南拒不接受,後來等衛靈公死後,衛國人便立了蒯聵的嫡長子輒,也就是衛靈公的嫡孫。(這和建文帝的繼承情況比較相似,建文帝的父親朱標是朱元璋的太子,朱標早死,朱元璋曾想過改立燕王朱棣,最後還是立了嫡孫。)
這個繼承順序合法與否?按照「殷道親親」的傳統,太子蒯聵如果不在,同母弟應該接班;按照「周道尊尊」的傳統,則是太子的嫡長子接班。所以輒的接班是符合「周道尊尊」的義理的。
輒在即位之後,親生父親蒯聵在外國勢力的幫助下準備回國奪權——歷史上我們看慣了兒子弒殺君父的,但這回是父親要奪親兒子的權,於是問題就出現了:從正義性的角度上講,輒要不要服從父親的命令把君位讓出來?
事情很湊巧,孔子這時候正好就在衛國,《論語·述而》裡的一段對話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發生的。——冉有和子貢聊天,冉有問道:「你說咱們老師會支援衛君嗎?」(冉有說的衛君,就是蒯聵的兒子輒,這時候已經即位為君了。)子貢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我去問問老師。」
子貢見了孔子,問了一個和時局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老師,您覺得伯夷和叔齊是怎麼樣的人?」孔子回答說:「他們是古代的賢人。」子貢又問:「那他們互相推讓君位而雙雙逃跑之後可有什麼怨悔之情嗎?」孔子話:「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子貢找到冉有,對他說:「咱們老師是不會支援衛君的。」1552
子貢這是借著伯夷和叔齊的問題探知了孔子對衛君輒的態度。伯夷和叔齊是兄弟相讓,蒯聵與輒卻是父子相爭,孔子既然認同前者,自然就不會認同後者。1553
但是,孔子不支援衛君輒,難道會支援蒯聵嗎?當然也不會,最大的可能就是孔子兩邊都不支援——如果他能看到後來的靖難之變,對戰爭雙方或許也會持同樣的態度。但是,這只是一個道德上的態度,在操作層面派不上太大的用場。當下的問題是:作為父親的蒯聵不會收手,作為兒子的衛君輒也不會讓位,如果一定要解決其中的正義性問題,應該怎麼作?
這又是經學上的一大辯題,《左傳》學派與公羊學派各執一辭,前者認為衛君輒子拒父命,大逆不道,後者認為這時候拒絕父命是一點不錯的。1554
子拒父命,大逆不道,這個說法容易理解,公羊家的說法又有何依據?《公羊傳》給出了這樣一條原則:當父親和祖父有了矛盾衝突,應該聽從祖父的,這是順乎父子之道的;當家事與王事發生了衝突,應該讓王事優先,這是順乎尊卑之道的。1555——前述鮑駿援引的「《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就是出自這裡。
這是一則很有政治實用性的指導方針,給出了一個切實可依的規矩。父子兄弟之間,殺也不對,讓也不對,只有符合規矩才是對的。被鮑駿援引的這個春秋大義,一樣也可以拿給建文帝來用——「《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建文帝與燕王的叔侄關係可以被當作家事,而兩人之間的君臣關係卻屬於王事,那麼,當家事和王事起了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