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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供給豈不憂?徵斂又可悲。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撻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州縣如亂亡,得罪復是誰?逋緩違詔令,蒙責固其宜。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何人採國風,吾欲獻此辭。
《賊退示官吏》一篇更說的沉痛。其序與本詩如下: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燒殺掠幾盡而去。明年(七六四),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歟?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徵斂?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徵斂者,迫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這竟是說官吏不如盜賊了。這種嚴肅的態度、說老實話的精神,真是這個時代的最大特色。
杜甫在夔州時,得讀元結的《舂陵行》《賊退示官吏》兩篇,感嘆作「同元使君《舂陵行》」,有序雲: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示官吏》作二首,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宮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少安可得矣。不意復見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感而有詩,增諸捲軸,簡知我者,不必寄元。
杜甫與元結為一個同志,故感慨讚嘆,作詩和他,寫在原詩之後,替他轉送知者,替他宣傳。他的和詩前半讚嘆元結的原詩,後段自述雲:
……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白帝城,曾為公孫述所據)。呼兒具紙筆,隱幾臨軒楹,作詩呻吟內,墨濃字欹傾。感彼危苦詞,庶幾知者聽。
這時候大概是大曆元年至二年(七六六—七六七),他在老病呻吟之中,作詩表彰他新得的一位同志詩人。三四年後,老杜死在湖南衡嶽之間,那時元結也許還在道州(他大曆二年還在道州),但他們兩人終不得相見。然而他們兩人同時發起的「新樂府」運動在他們死後卻得著不少有力的新同志,在這一世紀內放很大的異彩:
顧況,字逋翁,海鹽人。事跡附見《舊唐書》(卷一三〇)《李泌傳》,傳中無生卒年代。他有《傷子》詩云,「老夫已七十」,又《天寶題壁》詩云:
五十餘年別,伶俜道不行。卻來書處在,惆悵似前生。
他的後人輯他的詩文為《顧華陽集》(明萬曆中顧端輯本;清鹹豐中顧履成補輯本),其中有他的《嘉興監記》,末署貞元十七年(八〇一)。補遺中有焦山《瘞鶴銘》,中有雲,壬辰歲得於華亭,甲午歲化於朱方。
壬辰為元和七年(八一二),甲午為九年(八一四),上距天寶末年(七五五)已近六十年了。他大概生於開元中葉(約七二五),死於元和中(約八一五),年約九十歲,故《全唐詩》說他「以壽終」。
顧況與李泌、柳渾為「人外之交,吟詠自適」。柳渾與李泌做到了封侯拜相的地位,而顧況只做到著作郎。他不免有怨望之意。他是個滑稽詩人,常作打油詩狎玩同官,人多恨他。李泌、柳渾死時(皆在七八九),憲司劾他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