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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媽媽的心,殘酷的世態早以摧毀了她的一切,命運從天上掉到地上,又從地上掉到地下,一步一步,風刀霜劍,就是一塊鐵石,慢慢消磨,也早被蝕化了,成了粉了。
我們的生命之可悲,由此可見。亂世裡,群魔狂舞,我們的活路,只有針尖那麼小。
春天還沒有完,媽媽就要走了。
離別的時候,那天早上,如過去一樣,媽媽一直默默無言地收拾著東西,我在一旁默默無言地立著。我知道,我再也留不住媽媽,她這一走,我們就如同成了兩個世界,什麼辦法,什麼語言,都如那過往的雲煙,飄散了。
天剛剛亮,那個老頭兒就來了,一個人。一路上的溫風,吹得他鬍子上氣了水珠兒。他知道我不喜歡她,更不願意見他,車子停在院門外,沒有進屋,就在院子裡,把手藏在袖子裡,縮著脖子,踱著步子等著媽媽。
我沒有和他打招呼,也懶得理他。雖然,在別人的眼裡,他是一個本份人,老老實實地做著活兒,維持著自己的生路,但在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是有一種無由的厭煩,莫名的嫌棄,讓我看到他不順眼,不順心。
行李收拾好了,我和媽媽,還是沒有說話。媽媽呢,連頭也沒梳,還是穿著原來的衣服,雖然不髒,但卻是補丁疊著補丁,腳上只穿了一雙步鞋,幫子裂了幾處。她挽著那個灰布包袱兒,走出了屋子。
來到院子裡,她的身子,在春天的輕寒裡,微微地打著顫,走到院門口,我的好媽媽,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我一下,紅了眼,身子哆嗦了一陣,想說話,可話到嘴邊又給她咽回去了。她只能長長地嘆口氣,咬咬嘴唇,挪動步子走了。
看著媽媽走出去,我們都沒有哭。世道如此,我們的心,早已如一把稻草,被燒了,變成了灰,成了煙了。
媽媽走在前面,那老頭兒在後面跟著,一直到巷子口,立了一下,那個老頭兒才叫上那輛黃包車,和媽媽一同坐上去,車夫吆喝一聲,搖響了鈴當,小巷入街,慢慢溶進了人流,消失了。
我呆立院門口,一直目送著媽媽。她沒有回頭,沒有留下任何叮囑,狠下心走了,離開了她那萬般無奈的女兒。
對於別人,我不再嘆誰,也不再怨誰;對於我自己,行動是語言的傀儡,心是身子的奴隸,身前身後,夢裡夢外,真實就好象一個影子,分不清虛實與有無。
有時候,想想,這樣也好,媽媽尋到了一個主兒,死了,至少還有人撿屍骨。我一年到頭的不在家,媽媽突然去了,我是連一點兒訊息也得不到的,更別指望給她送終了。對我而言,多多少少免去了我的幾分後顧之憂,莊子裡,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穩紮穩打地對付那幫烏龜王八蛋了。
我是賣笑的,賣肉的,他們需要什麼,我就得給他們什麼,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快樂,才能滿足,老鴇子才能高興,才能賞識。我念過那充滿血淚與罪惡的書,不再是直腸子,眼睛會繞幾個圈兒,心思會轉幾個彎兒,我會想著法子,變著花樣兒地討好那些嫖客的歡心,讓他們為我做宣傳,我將來身價提高了,就可以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了。
再看看我的那些姐妹們,賣了十幾二十年的笑與肉,仍然還守在這煙花似的莊子裡,血快幹了,肉快爛了,骨頭快碎了……我明白,她們這一輩子,在這個活地獄,就熬到頭了。
我是不甘心的,投了一回人生,做了一回婊子,命運如此,就得象那沒過河的卒子,一直往前走,永遠不回頭,只要不被吃掉,就得一步一步地靠向那最大的主兒,待到過了河,前後去討好,左右去賣乖,一旦有朝穿了九宮心,便可擒了老將帥。從此得到半壁江山!
每當我有了這樣的念頭時,我又覺得是多麼的可笑。這個世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