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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最簡單的恩仇錄,它展開於君臨天下的皇帝與握有文化領導權的知識分子官僚之間,其焦點是皇帝嘗試透過自己稟持的最高政治權力,和運用這種權力,褫奪知識分子官僚的文化領導權。
最初,皇帝的動機也許只是出於復仇、賭優爭勝或尋找自我平衡,但在實踐中,他發現了更大更深刻的意義。越來越多的勝利和成果,讓他意識到,佔領精神制高點,成為時代的精神導師,絕不僅僅是帶來榮譽感的滿足;事實上,這本身就導致權力的加強和提升,一個普通的皇帝只是透過諭旨去體現他對於臣下的主導作用,而成功地居於精神制高點,這樣的皇帝,將進而從思想上指引著百官,也就是說,對思想意識形態的控制,蘊涵著真正不可抗拒的權威。其實,孔子有一句話早就點破了這道理:&ldo;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rdo;嘉靖的所作所為,正是對禮樂自天子出的實踐。
當&ldo;大禮議&rdo;的現實目標達到後,嘉靖非但不消停,反而益發不甘寂寞地逐一更正所有要典,這樣的態勢表明他的認識的重大轉折,那就是追求一種精神領袖地位,已經成為他塑造自我的方式,甚至是他獨特的統治術。
他的皇帝生涯明顯地分成&ldo;勤政&rdo;、&ldo;倦政&rdo;兩大階段。在統治後期,他潛心於道教,除了個別人,群臣二十餘年不能見其一面,自然談不上有何政績。因此,他所有的&ldo;政績&rdo;基本上都集中於早期的&ldo;勤政&rdo;階段。而在這階段,嘉靖究竟做過些什麼呢?即位初年對制度、經濟、人事方面的一些改革,實際上系由楊廷和擘畫實施,嘉靖不過照準而已。其間,真正由他主動採取的行動,可以說幾乎全在禮制的更新方面。
古來皇帝裡,這近乎絕無僅有。大多數皇帝無所作為,只顧玩樂;少數有作為,辦了一些實事。嘉靖不屬於兩種情形中的任何一種‐‐‐他有作為,卻對&ldo;辦實事&rdo;不感興趣,所謂的&ldo;作為&rdo;全部集中在思想意識形態或者說虛文浮禮的領域。他在這方面花的工夫和取得的&ldo;成就&rdo;,超過帝制史上任何一位君主(即秦始皇以來,以前的周文王不在此列)。
嘉靖的努力,不全出於想名留青史一類的虛榮,他其實有很實用的考慮,或者說逐漸發現&ldo;務虛&rdo;而不&ldo;務實&rdo;,對於駕馭群臣、抬高自己的權威,好處甚大。縱觀整個明代,做皇帝做得最輕鬆,最遊刃有餘,數他朱厚熜。
他在三十多歲上退居西苑,到六十歲死掉,這樣漫長的時間,一直不曾親理朝政,但他居然從來未嘗失去對局面的控制。從他本人的行跡來看,他絕對可以算是一個荒嬉的皇帝,可是,居然沒有什麼人能夠鑽他的空子,無論內官,還是外廷,都不曾出現奸雄級的人物(包括那個在史家誇大其詞下被說成大權奸的嚴嵩,關於此人,我們後面將專門談論他)。這簡直稱得上是一個奇蹟。
根本原因,即在嘉靖以心馭人的絕招。這是他經過&ldo;大禮議&rdo;和更正國典等一系列思想意識形態交鋒的鍛鍊,摸索並總結出來的一種統治術。統治後期,他表面上過著隱居生活,對朝政撒手不管,也不見其人,可實際上這是一種心理戰,外面有個風吹草動,從逃不出他的耳目。群臣完全猜不透皇帝在想什麼,反而小心翼翼。
他的心術統治法,最典型的表現,是&ldo;青詞&rdo;。&ldo;青詞&rdo;,是道教用於祭神的駢儷體表文{45},以硃筆寫在青藤紙上{46}。嘉靖躲在西內崇道,經常設醮,讓大臣們為他撰寫青詞。他對這件事的運用,繼續貫徹了統治前期在儒家禮儀問題上的&l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