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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父子所講事實，立言在四清時瞭解幾分，感到人與人關係委實複雜，複雜到難用經典階級鬥爭理論解釋，但不敢苟同。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看錶，對立功說：&ldo;從北京到廣州一點半的車快到了吧？你得走了。&rdo;

送走立功，張家父子各自進房休息。立言站在門前棗樹下毫無睡意。大黃狗蹲在他身旁，恰似忠於職守的警衛。弟弟這次來，第一句就報告喜訊：妹妹抽出來了。其實，立孝並非抽到哪家武漢工廠，只是作為公社赤腳醫生在繼瑛醫院實習一年半。實習期滿，仍回監利。即便這樣，滿巷子街坊為她高興。連紅臉也表示祝賀：&ldo;這真是黨&l;重在表現&r;政策的體現啊！好好學習，學好本領回去為貧下中農服務！&rdo;劉袁氏感覺最後一句帶著幸災樂禍，低聲恨恨地：&ldo;狗嘴吐不出象牙。立孝，你跟我發憤學，超過醫院所有同茬實習生。讓你繼瑛姐以後想辦法把你留下來！&rdo;說畢嘆口氣：&ldo;唉，要不是立言的事，雖說我們家成份高點，你爸歷史清白嘛，也不至於現在還留在農村！&rdo;劉袁氏講的確係事實，一次招工外調，立孝有個地主出身的同班同學政審合格進了水泥廠；而立孝卻因為胡傳枝反映，她哥哥是慄陽造反派頭頭，楊當事件後，慄陽公安局來人追捕過，現今，在逃……就這樣，立孝連沒人肯進的水泥廠也進不了！母親的話明顯帶有埋怨。但，一向膽小怕事的父親卻說：&ldo;非常之人幹非常之事！我們家要麼受他連累，要麼沾他的光！&rdo;想到這裡，立言有幾分內疚，幾分懊悔，把棗樹一拍，驚得大黃狗跳起身惶惑地望他好久；瞅新朋友不過扶著樹幹佇立，它又蹲下了。

天上，一輪滿月泛溢清寒照著沉睡的鄉村。山崗、叢林、農舍如黑色剪影。偶爾，遠遠近近傳來幾聲犬吠。大黃狗本想應和，瞟瞟立言，喉嚨裡低沉嗚咽兩聲又老實地蹲起了。

立言思緒萬千。從張半仙所講農民土改中圓滑的處世態度，聯想姨媽有關錢老五革命的故事，頗覺新鮮；同時又覺得與革命傳統教育大異其趣，簡直帶點離經叛道的味口！這使他又驚奇又迷惘。但，老人們所言肯定比課本、電影、小說真實。抑或，歷史的真實面目總不免由一層面紗掩飾？然而，像那個年代青年知識分子一樣，立言更願從正面解釋一切。那就應認定，歷史是從具象到抽象，是反映事實本質，而不能用個別例子懷疑其主流方向！

這個年輕的政治流亡者在形而上層面繞了半天，終於回到現實裡。

現實是，有家不能回，有志不能伸，有國不能報。他忽地記起倪小鳳的嘆息：&ldo;唉，三十幾歲的人，連個家也沒有！&rdo;心裡頓時焦躁了。若要翻身，只有盼望反覆，等待運動反覆還得多久？這疑問讓他想到農場張書記的勸誡：&ldo;毛主席說，牛鬼蛇神七八年跳出來一次。小劉，你算算，從66年到現在是不是恰好八年？&rdo;當時覺得如此簡單比附十分好笑，豈料不幸言中！本意批判及其死黨，自已成了打擊物件！真是&ldo;上他當&rdo;？其實，當年在白水兩清學習班裡，張木匠發這般牢騷他也有同感，只不過出於謹慎不敢應和而已。批林批孔伊始，固然並未曾忘記&ldo;上他當&rdo;的故事，為著雪洗冤屈終於投身其中；運動順當進行，發展至高潮竟然&ldo;好了瘡疤忘了痛&rdo;，覺得並非&ldo;上他當&rdo;，而是走資派反撲作孽。於是，懷著更加純潔理想，抱著更大政治熱情，夜以繼日宣傳、發動、組織、策劃，爭取革命早日勝利。直至受到二十萬大軍圍剿也沒動搖。但是，在得知慄陽、武漢兩地全由王洪文下令，包括立功轉告邵為群談及湖南、河南、四川、江西等省，全國各地對造反派的處置，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