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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走出室外,靠在臨漪亭的欄杆上,俯眺環碧池中春冰初泮,遊魚唼喋,在水面漾出一圈圈漣漪。一團食餌投入池中,幾百條遊魚好像聽到了號令,一齊湧來,搶得了被池水溶解、分成無數細屑的一分,滿意地游回原地。得到食慾上的滿足,遊魚們振鰭掉尾,悠然而逝的那種無憂無慮的境界,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看了半天,然後若有所得地回進瓊蘭之室,走到畫几旁邊,望著一幅用玉石壓在几上的晶瑩透徹的鵝溪絹發怔。
知道官家在這個時候脾氣很大的宮女們,遠遠地站在外面侍候,不敢走近身去。但她們還是要假借各種理由前去窺探、瞭解他正在幹什麼、將要幹什麼,以便稍停見到&ldo;聖人&rdo;時,可以加油添醬地報告他的動態。&ldo;聖人&rdo;對官家的一切都是非常關心的,她不僅想知道他正在幹什麼,還想知道他下一步想幹什麼以及他幹這一切的動機和可能產生的後果。
知道自己正在受到監視,並且早已習慣了這種被監視生活的官家也鍛鍊出一種與此相適應的能力。他嚴密地防衛著,不讓自己頭腦中的思想,被密探般的宮女們偷竊去。&ldo;聖人&rdo;的監視,從宮廷的角度來看,並非沒有理由。事實上,正在他頭腦中醞釀、形成的一幅畫稿,的確與宮廷中每一個人的利益相衝突。他一旦洩露了它,就會面臨整個宮廷的聯合挑戰,雖說她們中間也存在著重重矛盾和尖銳的鬥爭。
上月問,他給拜貴妃畫了一幅《鸂鶒戲水圖》,結果引起一場風波,賜畫不成,最後還是不免把畫毀了,使他十分痛心。如今,他仍要利甩這個題材,運用被喬貴妃她們曲解了的象徵的手法,來畫另外一幅畫,贈送給另外一個人。這才是他真正願意把贈畫人和受贈者比擬為一對鸂鶒的人。他已經有了一個構圖的腹稿,並且想好兩句題詞,但是轉念一想,這個構圖未免還有點落套,特別是沒有跳出上月間那幅畫的窠臼。他準備把畫兒贈予的那個人有這麼高的藝術素養和欣賞水平,如果他不能刻意翻新,把它畫好,就不免見笑於她了。他沒有意識到,作為一個高明的藝術家,決不願重複自己的舊作。藝術家的逞勝好強,常常是創新的原動力。這個積極因素,雖然被他自己所忽略,卻在不知不覺間起了作用。
他決定放棄第一個構圖,重起爐灶,再設計一個新的。他不斷繞室環行,苦思冥想,驀地在腦中展現出一幅仲夏的圖景:
幾片雲彩輕快地飄浮在天空中,幾叢水藻輕快地漂浮在澄碧的水面上,烘托出一個晴朗、明淨的世界。水面上由淺而深地留著兩彎波紋,它們始終保持著親密地平行的距離,最後消失在一叢茂密的荷葉下面。荷葉在蕩漾的漣漪中輕輕顫動,幾顆濺上來的水珠正在葉面上滾動。荷葉叢中有一朵亭亭玉立的素蓮佔苞欲放。
要創作這樣一幅在靜止中蘊含著微妙的動態的畫,顯然是不簡單的任務。他明白它的難度,但他似乎感覺到在自己的意識深處早就存在著這樣一種朦朧的美的境界,而且早就渴望有那麼一天能透過嘔心瀝血的構思,捉摸住這種美,化朦朧為清晰,運筆完成這幅圖畫。這樣寄以心的呼喚和祈求的作品,才值得奉獻於她。另一個藝術家的潛意識又被他忽略了。他們認為最新穎的題材,最能刺激他們的創作欲,越是艱巨的任務就越想完成它。這個潛意識在不知不覺間又起了積極作用。
他動手畫起來,克服了最初的猶豫和手澀,隨著筆意的深入,逐步沉入到創作的境界中去。圖畫以外的客觀世界正在逐步消失。
在他的心意中,只存在水的波動聲、荷葉欹側的媚態以及這一對甚至在畫面中也沒有出現的鴛鴦。這些客觀事物,透過藝術家的折光,反映在他心室中的一個特殊結構的圓鏡中‐‐這是他長期繪畫形成的結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