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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莊子·內篇·逍遙遊》)
這是很漂亮的一段文字,大意是說,堯去找隱士許由,想把統治者的位子讓給他,但許由堅決不答應。許由用了一個比喻來表達自己的人生觀,即「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是說小鳥在林子裡棲息,所需要的不過是一枝樹枝,鼴鼠到河邊飲水,所需要的不過是灌滿肚子。許由的言下之意是,我就是想有張床睡,有口飯吃,這就夠了,其他一概不需要,更別說你想把天下給我了。
看來許由算是個逍遙之人了。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乘雲氣、御飛龍,倒像是一個現實世界裡的普通人。這樣的人,總該可以做我們的榜樣了吧?
的確,許由的仰慕者很多,他的這段話也經常被人引用。但仰慕歸仰慕,引用歸引用,這個標準依然太高,沒幾個人能學得來。如果我們又聽到有誰在說「鷦鷯巢於深林……」,應該相信這就像一個疲倦的人抱怨生不如死一樣,一般他是不會當真去死的。
許由的格言畢竟太漂亮,太有誘惑力,但一個居然很深奧的道理是:我的確一頓只能吃下一斤,但這是一斤糠還是一斤肉呢,好像不太一樣;我的確只能睡一個床的地方,但這張床是擺在貧民窟裡還是擺在別墅裡,好像也不太一樣。另一方面,我的確一頓只能吃下一斤,雖然這只是一斤糠,但我願意吃糠,問題只是,如果我家裡只有一斤糠,我不確定明天是否還能吃到同樣的一斤糠,我是不是就有儲備的必要呢?古人的農業政策有所謂「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鹽鐵論·力耕》)所以,雖然我只有一斤糠的飯量,但我需要更多的糠,也許這就是貪婪吧。
貪婪是人的本能,也是動物的本能。這就意味著,如果我們徹底地順應天性,就有必要順應貪慾。人之所以比動物貪得更多,很大程度上並不是因為人的貪慾更大,而是因為人的能力更大。我們看看動物的世界,駱駝喝水,蟒蛇吃肉,一有機會就需要暴飲暴食,因為它們沒有水桶和冰箱,只能靠身體來多做儲存。這個道理似乎莊子自己也明白的,所以才說: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莊子·雜篇·徐無鬼》)
大意是說,腳踏在地上的地方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塊,但如果不依恃那些沒踩到的廣大土地就沒法走路;人知道的東西雖然很少,但可以依恃那些不知道的東西來認識天道。
莊子和惠子也有一段類似的對話: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
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
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莊子·雜篇·外物》)
惠子批評莊子的言論沒有用處,莊子辯解說:「知道了無用才能談有用。天地是如此的廣大,而人所佔用的不過是一小塊容足之地罷了,但如果只保留你的這一小塊立足之地,把其他地方都挖空,你站的這一小塊地方還有用嗎?」惠子回答說:「沒用。」莊子說:「這不就是無用的用處嗎?」
根據這個道理,鷦鷯巢於深林,雖然不過一枝,但絕對不能只有這一枝;偃鼠飲河,雖然不過滿腹,但需要的水絕對要比滿腹的那點多得多才行。人雖然一頓只能吃一斤,但需要的遠遠不止一斤;雖然只能睡一張床,但需要的遠遠不止一張床的空間。這個道理《莊子》竟然講到了,這也正是《老子》所謂的「有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