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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想,三叔已經看見我了,他跑過來,我對肥寶他們說:「你們先過去。」
「阿弟,阿弟。」他兩隻大手握住我的肩,「你又長高了。」
我扭了扭身子,笑笑。
「明日來阿婆家吃年例啦,大家都想你們來。」
「明日我家也做年例,阿媽說要請三臺,阿媽買了五隻雞,還有好多魚,好多豬肉,好多。」我突然變得好有勇氣,「三叔你來我家吃年例嗎?」
三叔「呃」著,拉了好長的音,他的手在我頭上來回地摸著,「你阿媽也做年例啊,一個婦女家何苦添工夫做呢?」
唉,三叔也這麼想,連話都和外公說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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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公家雲潭垌尾年初四做年例,阿媽總要帶我去住好幾日。我外公家做年例好熱鬧,每年都請幾十臺,客人隨來隨吃,流水席從中午開到晚上,檯凳都用大卡車從外面運來,紅色的塑膠凳,只只都是新的。廚房根本不夠用,就在半邊街上搭個大棚灶,好幾隻大鍋一起燒,砧板也是大的,盆子碟子高高地摞到天上去,木架子上一層層都是油亮亮的全雞全鴨,扣肉大塊大塊地隨便堆在盆裡,肉皮炸成金黃色,水箱裡的鱅魚拼命跳拼命跳,有時跳到地面上啪啪響,大舅一甩手又把它拋回去。
我大舅是鎮中學的數學老師,身材有一點點肥,但他炒菜好厲害,年例幾十臺肉菜的大師傅都是他,味道比酒樓的還要好幾十倍,阿媽說那是從小跟外公做年例練出來的,所以我大舅也要阿超表哥學炒菜,阿超表哥不肯學,他是讀書種子,已經讀到博士了,他很少笑,腦筋總在想問題。我二舅比大舅還要肥,主要是肚皮肥,他也會炒幾味,但他做了官,要招呼來吃年例的客人,敬煙斟茶打麻將說官話,只有他才會的。大舅媽二舅媽我阿媽還有細姨就幫忙打下手,擇菜洗菜切菜上菜忙成那樣子了,還能頭碰頭嘀嘀咕咕說好多話,還能捉住我和文龍表弟偷吃油炸腰果豆。
我外公家的年例真是夠排場,雲潭垌尾人人都贊外公家夠威,路子廣結人多。我外公是老中醫,幫過好多人,好多人都給他面子,來外公家吃年例的人城裡有鎮上有鄉下有,省城裡開小車來的也有。我們這裡誰家有多多的客人來吃年例是好榮耀的事,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歡迎去吃,是真心誠意請人來吃,不為收大禮求辦事賺利是,一包糖果一斤馬水橘做手信就好得體了,走的時候還要回禮給客人。全世界只有我們這裡有這樣好的年例吃,我大舅說的。
吃完年例晚上還有好多節目看,東邊放露天電影,西邊唱大戲,南邊擺鬼仔戲,北邊放煙花,都是鎮上居民集錢請來的,我和文龍表弟樣樣都喜歡,一晚上東南西北地跑圈子,到處是滿滿的人,個個看上去都好歡喜,地上燈盞光堂堂,天上焰火白亮亮。
我大舅外公他們都是很遲才得閒吃正餐,要等客人吃好了,有的趕著回家,要送他們到路口,有的留下看節目,要為他們準備床鋪。我和文龍表弟東南西北跑了一圈回來喝水,才看到他們坐下吃,桌上都是大盆菜,白天客人吃剩的一鍋煮,雖然是剩菜,但是一起煮來好好味,我頂喜歡吃,就拿了碗筷擠過去。
我聽見阿媽說:「大年十七是長坡年例日,今年我想做幾臺年例。」
大家都停住筷子望她,只剩我一雙筷子在盆裡翻。
外公就說,跟三叔的一樣,「你一個婦女家,何苦添工夫來做?」
阿媽說:「到時我請個阿姨幫下手,也就是兩三臺,不費多少工夫。」
大舅說:「三妹,我們大家庭做年例,一路幾十年做開了,不得不循例,你和阿弟兩個人,輕鬆自由一下不好嗎?」
阿媽笑,「年例大過年,風俗自古都是這樣,誰不想求個年頭旺,家家都做年例,不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