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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離去看他時,張大哥一個人臥在床上,情緒正低。以前在深山裡工作,一直沒遇到合適的人,耽誤到現在,好容易調到小鎮上,有了一個長得不壞的女孩兒作物件,滿以為可以成家過日子,沒想到做了一件好事破滅了理想。趙離終於問清了緣由,心裡很不是滋味,說:「我真不應該讓你去獻血。」張大哥下床穿上鞋說:「你別這樣說,我獻得值。」趙離說:「我看到街上出了專欄,專門是向你學習的,你成了先進人物,我也覺得你值。」張大哥謙虛說:「值啥呀,病人活了也值,人死了,就不值。」趙離拿出了紅衛兵辯論的勁頭,說:「值不值要看怎麼看,從毛妞兒死了這個結局來看,是不值,但是要從實行革命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就非常值。」兩人值不值地爭了半天,忽然都明白似地一齊笑了起來。
張大哥漸漸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閒常沒事,也能來看看趙離,到趙離的小診所裡聊聊天,跟趙離在一起,他的話也比平時多了。王大叔兩口知道張大哥是為毛妞兒獻血的人,常常留下他吃飯。那年的春節,趙離忽發奇想,把張大哥也接到家中過節,儼然是一家人。
趙離到老城已有三個年頭了,大別山美麗的風景使她出落得更漂亮,雖然生活要比城市單調,但她已認定這一輩子要在大別山紮根,大別山給了太多的恩惠,她惟有更多地為貧下中農服務,才能對得起他們。這年初春的一個夜晚,約摸十點鐘,有兩人到王大叔家敲開了門,說是家裡有個重病人肚子疼,兩個人都低低地戴著草帽,神色緊張,話都急得說不出來。趙離簡單問了一下,估摸是急腹症,跟大嬸說了一聲,背起藥箱跟著兩人就走。空中布滿了雲,透過混混沌沌的月色,能看到雲在顫抖著,好像浸透了雨水,只要有人咳嗽一聲就能把它震下的樣子,山巒黑黢黢的。趙離夾在兩人中間,一直沿著柳河走,一路上問他們話,兩人也不多搭理。趙離這時心裡面充滿著高尚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充滿著對大別山的深厚的感情,如果可以用白紙比喻純潔,她此時就是一張白紙,如果可以用玻璃比喻透明,她此時就是一塊玻璃,她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偉大成果,毛澤東思想戰無不勝的今天,會有兩個不法之徒在她身上打起了罪惡的邪念。事隔多年,她想不起當時的具體情境,只記得在柳河的轉彎處,那裡生著一河灘密密麻麻的紅柳,紅柳這時還沒冒出新葉,稠密的枝條在黑暗中呈現出一蓬蓬的輪廓,她忽然被後邊的人抱住,前面的一個抬起她的腿,整個世界在眼前翻轉,她的尖叫在被柳河上空的夜風裹挾而去,美麗的紅柳叢遮蔽著罪惡,伴隨一陣巨痛,她失去了一個姑娘最珍貴的東西。
如果能有重生的機會,她最想抹掉的就是這一段歷史。
她回到王大叔家裡的時候,已是天要亮的時候,大嬸後來說從她出去就沒睡著,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看到她渾身是泥,一臉傷痕,拖著兩腿回來,大嬸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抱著她哭道:「離呀,你命苦埃」跟身體比起來,受到傷害最重的還是那顆心。她已經是大別山的女兒,怎麼能想像大別山能夠這樣對待她?最後一點理想也破滅了。
她一連躺了好幾天,天天都有大嬸在家裡陪著她。記不清第幾天的傍晚,大嬸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離開了家,開始她僅僅是想出去走一走,走著走著,那天夜晚母親火化的感覺又出現她的身上,有一個無形的力量在對她說:「走吧,走吧,離開這個骯髒的世界。」她穿過村子,目不斜視地走過勞動歸來的人們,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為她感到吃驚,她順利地來到了後山上,在那裡她看到了遠處的柳河,柳河的紅柳叢靜靜地匍匐在傍晚的河灘上,在暮靄中彷彿一群群巨獸,黑暗一點一點地靠近,吞噬著一切。在她的近旁,是一口大塘,彷彿張著一張大口。她想起了包府坑。人的一生常常會重複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