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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起駕去了詔獄。
紀修安此時仿若是分成了兩個他,一個他清楚的知道,事實上收到藍皮本、和平公公相遇的這幕,並沒有發生在張徵受刑前,而是發生在張徵受刑身亡數月後。
另一個他則沿著這已經變化了的世界線,渾然不覺的繼續走下去。
他和棠璃一起去詔獄見到了老頭。
老頭沒穿丞相的紅袍紗冠,只披了一襲寬大的青色囚衣,頭髮用根木簪簡單束起,隔著一道木柵欄與他對望,眉目間是他從未見過的平靜。
因為明天就要受凌遲極刑,身上倒是不見任何刑傷,穿戴也算得整齊乾淨。
這老頭從來脾氣暴躁,滿嘴吐刀子,什麼都敢說。他第一次看見張徵這樣安靜,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張徵瘦削到可以稱得上單薄。
張徵安靜的和他兩兩相望,目光中有欣慰,有解脫……卻獨獨沒有想像中的怨和恨。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他聽到了自己艱澀的聲音。
「沒有。」張徵朝他執臣禮後回答。
「那麼,你的遺願呢?」他再問。
張徵想了一會兒,開口道:「只願陛下此後開張聖聽、平明之理,天下河清海晏。」
他與張徵做了二十年君臣,也在暗中將張徵當作了二十年死敵對頭,雖然如今知道冤了張徵,心中有些不忍難過,終究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以說。
身為執掌江山的天子,該做的事,總是要做的。
於是他點點頭,就要轉身離去。
棠璃卻在這時扯住了他的袍袖,道:「你不想殺他,對吧?」
他轉頭望著棠璃,嘆了口氣:「有些事,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這一點朕明白,他也明白。」
「怎麼不行?」棠璃卻走到獄門前,用手一點木欄。
紀修安只覺得眼前一花,就看見了兩個張徵,一個在獄裡,一個在獄外,同樣的裝束打扮,同樣的模樣身高。
在獄裡的那個張徵神情呆滯,在獄外的那個則驚疑不定。
「這樣不就行了。」棠璃撫掌笑道,「在朝賊子伏誅受死,在野多一閒雲叟。」
張徵雖然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既然有活下去的希望,人總是嚮往生的。
於是半個月後,朝中之事一切塵埃落定,他親自微服到郊外官道送張徵離開。
張徵不黨不朋的一介孤臣,身邊也沒別人,只有個名叫「正平」的青年僕從駕車。
「往後遇到什麼難處,都可以派人執此物回來找朕。」他將一塊貼身的羊脂玉佩贈予張徵。
張徵雙手鄭重接過收下,對他拜了一拜,這才登上那簡陋的青簾騾車。
他目送著騾車緩緩駛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紀修安忽然明白過來,這個身為天下之主的他,此生最為遺憾痛苦之事,不是沒能留下畫舫上彈琵琶的美人,也不是宮中鬥爭自幼失怙。
而是張徵之死。
二十年朝夕相對,張徵雖對他嚴格教導,卻並非沒有好的地方,只是他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和感情。
張徵待他,亦師亦父亦臣。
直到張徵身亡後一切水落石出,這些好處才逐漸細細碎碎的被回憶起來,伴隨了他的餘生。
他一生絕口不再提張徵,但這個名字卻如同烙印,印在他的心頭再難抹去。
第二個夢,發生在紀修安五歲那年。
他和哥哥被塞在一個搖搖晃晃麵包車的憋仄角落裡,嘴裡堵著布巾,手和腳都被麻繩緊緊綁著,粗糙起毛的繩子勒刺他細嫩的面板,又疼又癢。
周圍有五六個渾身汗臭味兒的青壯男人圍著他們,滿車的人都在抽菸,車廂裡的空氣汙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