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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與陸桓城,怎麼會是親疏最淺的呢?
他肚裡懷著陸桓城的孩子,分明是最親近的。他們血脈相連,融為一體, 比挨著坐的每一個人都要親近。
晏琛不甘心,一直坐在院角翹首觀望,只等陸桓城發現他的阿琛和筍兒不見了,來把他們領回去。他的坐姿很規矩,全程沒動一下筷子‐‐動了筷子,就是認了這個位置。他不要這麼遠的位置,只要陸桓城身邊的那一個,能牽到手、吻到唇的那一個。
他遙遙地看著,看陸桓城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彷彿這一夜有喝不完的酒,說不完的話,賠不完的笑,什麼都要顧及周全,什麼都不能疏忽大意。
卻唯獨疏忽了他。
盤裡的一尾鮮魚只剩下骨刺,湯盅見底,浮起一層凝固的油脂。雞骨殘連著碎肉,與豬皮堆成一團,濺出的菜汁星星點點,髒遍了整張桌子。
吃飽的紛紛離了席,晏琛還坐在那裡,沒動一下筷子。
月向西移,喧囂淡去。
院子裡的人影漸漸稀疏,廳堂裡的燈火漸漸黯淡。隱約聽到幾聲言談,說陸桓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攙回臥房休息去了。
是麼,他醉了。
醉得徹底,也忘得徹底,忘了他的阿琛還在等他。
晏琛慘澹地笑了笑,終於站起來,離開了院子。
他穿過夜半無人的長廊,層層套疊的門洞,沿著苔痕小徑一路曲折,回到了曾經棲居三百年的故地。
推開木柵欄,一切如舊,依然是與世隔絕的僻靜。
陸桓城大半年不在,竹庭久無人煙,腳邊繚繞著揮之不去的清寒之氣,彷彿連風也忘了吹拂這裡。竹影斑駁,黑暗裡藏著吃人的鬼魅,唯有一根青竹通體幽亮,泛出翡翠似的瑩綠色。
晏琛走上前,扶住那根青竹,體內的力氣被一絲一絲抽走,整個人虛軟地跌坐在了竹根旁。
觸手可及的泥土上方,一團幽芒溶溶浮動,映照著一棵兩寸高的小筍。
晏琛伸出手,憐愛地摸了摸它的芽尖,腹中忽而輕輕作動。筍兒第一次貼近原身,近得只隔著一層薄肚皮,好像世間最棉軟的一張小床推到面前,吵著鬧著要撲進去酣睡。
晏琛低聲嘆了口氣。
他又何嘗不想附入竹身休息?
見到原身的一剎那,心脈驟然虛浮,半年來壓抑的所有疲累紛湧而至,連這一晚的委屈也強烈了數倍。他幾乎撐不下去,只想附靈於竹,浸沒在溫泉似的泱泱靈息之中,把煩擾與苦悶通通忘掉。
可是不行。
他不能再讓筍兒汲取一點點竹息。
他才四個月的身孕,肚子已有六七月大。筍兒那一晚偷飲了太多竹息,快要濃過晏琛給他的人息,再這麼弄下去,熬不到足月便要出世,以後須得依附竹身而生,像他一樣,離不開活水,離不開暖陽,無論生老病死,都被牢牢困在一桿青竹裡。
生不由己的滋味有多難受,晏琛心裡最清楚。
筍兒出世之前,他不可以附回原身,哪怕只有片刻。
筍兒又哪裡知道個中利弊,顧自鬧騰得厲害。晏琛吃不消,只得起身離開,臨走前想起了什麼,低頭咬破指尖,用血跡畫出一道血緣護佑的符咒,把小筍罩在了裡頭。
臍周微微有些發癢。
晏琛解衣一看,那咒符的圖案隱約浮現在腹部,又悄然隱去了。
他的血,只能算作一個暫時的護佑,聊勝於無。這護佑來源於一根竹,擋不了颶風,擋不了祝融,至多能為筍兒遮點風雨,驅趕幾隻擾人的鳥雀與竹蟲。
真正牢靠的護佑,要用陸桓城的血來畫。
陸桓城是陸家嫡子,血脈純正,與這座百年老宅同根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