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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天、以吾之名
那個翻山越嶺追著風跑的樵夫又來了。
他總是背著成捆成捆賣不掉的樹枝,斗篷的帽子遮擋住面容,一身風塵,雙足裹在泥濘的草鞋中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每次來先也不說話,默默在小路邊放下背上的柴垛,脫下鞋輕柔地踩上通往我窩棚的草甸,像初訪友人裝修考究的新家時小心翼翼珍惜每一寸踏過的毛毯。然而他的足底也是泥濘的,一腳一個足印,清晰烙在柔軟的草葉上。
我也總不寒暄,取一隻木桶,裡頭盛起半桶清澈的太歲水,在他面前擱下。他舉起手臂,低垂的兜帽下看不出面容,手中落下的是攥得溫熱的卵石子。
每顆都不一樣,天成的花紋在石頭表面繪製出謎樣的圖案,似山水,若星河。
妖怪們有自己的貨幣,更有自己的價值衡量標準。多數時候我收取海珠子作為出售太歲水的報酬,然而也有例外。就像溫涼的淚凝結成了水晶一樣,我也將樵夫的卵石子當做珍寶。
不止因為它們每一塊的紋理都絕無僅有,不止因為它們光滑圓潤得好似打磨過的玉石,不止因為,它們是石頭。
太歲水自桶底泛上來渾濁的泥色,一點點彌散,直到將整桶水都汙染。
我好聲問他:&ldo;換嗎?&rdo;
有時候他會換新的,有時候不會。我不覺得這跟他帶的卵石多少有關,絕對不是!
&ldo;能洗個臉嗎?&rdo;
我很意外,他從來沒有這樣直接提出額外的要求。當然我不會拒絕。
木盆裡是清可見底的太歲水,他俯首望著水面黑黢黢的倒影,突然一動不動。
時間似有形的,在我們身邊靜靜流淌。我幾乎能看清它的脈絡,比如衣袂在威風下的掠動,比如手背上漸漸變深的皴,比如他後背佝僂的幅度。
水聲清冽,滑落的兜帽下露出一頭枯敗幹黃的鬃毛,頭頂兩側的角都已磨圓,左側角上還有好長好深的一道裂縫。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樵夫的樣貌,卻仍感受到不小的震驚。
&ldo;你的角?!&rdo;
清水下煥發了潔淨的面龐掛著晶瑩水珠,樵夫沒有用毛巾擦臉,逕自猛一甩頭,將滿臉的水珠濺了我一身。抬起頭,慢慢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又可愛的獠牙。
&ldo;跟我走好不好?&rdo;
我愣了下,有些木然卻又肯定地搖頭。
&ldo;為什麼?&rdo;
我指了指他丟在路邊的柴。它們都枯萎著,被陽光和風掠奪了水分,輕輕一掰就碎了。
他望著被自己千里迢迢背負而來的柴,眼神中竟滿是陌生與茫然。
&ldo;你追趕了三百年,&rdo;我說,&ldo;還記得自己究竟在追趕什麼?又為什麼要追趕?&rdo;
他回眸,依舊懵懂:&ldo;是四季的風。&rdo;
我搖搖頭:&ldo;不是風,你在追四季,追永不凋零的春。&rdo;
&ldo;永不凋零……&rdo;他呢喃囈語,&ldo;春?&rdo;
我捧一杯太歲水緩緩淋在他殘缺的角上。
&ldo;三百年了,還記得我是誰嗎?&rdo;
他訥訥點頭:&ldo;聽故事的人。&rdo;
我輕笑:&ldo;那麼你是誰?&rdo;
&ldo;我,&rdo;他頓了頓,似斟酌,&ldo;講故事的。&rdo;
&ldo;聽故事的人叫肉肉,講故事的人,又是誰?&rdo;
&ldo;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