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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目中微瀾,泛著淡淡溫情,「既然你與如懿都是,那又何必執著廢棄她呢?你與她的齟齬疏離,都是彼此在意的緣故。皇帝,彼此留一線,不是為了別的,只為真正廢棄她之後,你會後悔,會發現自己對她的在意,那時便真的追悔莫及了。」
「不!」皇帝斷然決絕,「兒子不在意。這個女人,皇后不像皇后,妻子不像妻子,奴才也不像奴才。她擱在哪裡都不合宜。兒子厭惡這樣不合宜的女子。」
太后目光如水,澄澈通透,「若說像皇后,像妻子,莫過於孝賢皇后。若說像奴才,你宮裡多的是。可是那時,你又未必喜歡了。當年孝賢皇后在世,你也曾不喜她恪守規矩、古板無情趣。待她死後,才覺出她種種好處。也許來日,如懿死了,你才會想起,她曾有過的好處。」
晴光落在他面上,有照不亮的陰翳。皇帝不復一言,緩身退去。
第二十五章 春弭
如懿是在一個漆黑的深夜回到翊坤宮的。宮裡安靜得近乎詭異,空氣裡頓然失去了江南杏雨煙柳的暖與潤,觸鼻是清冷的寒意。
她打了個寒噤,身上的素青色雲紋折枝蓮花大氅顯得格外單薄,在夜風裡顫顫地抖動。如懿望著熟悉的甬道上一盞一盞亮著的昏黃燈火,彷彿照著自己早已看不清的昏昧前路。一路送她回來的人是福靈安,那是孝賢皇后親弟傅恆的長子。她與孝賢皇后的恩怨宮中皆知,又當落魄之際,福靈安這一路陪伴,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照顧也不周全,不過是容珮細心陪伴,才熬了回來。
那又如何?她的未來已然全部斷送,何來祈求別人的好顏色?
海蘭本沒有跟著南巡,她一早得了訊息,急得嘴角都上了火,便領著人候在了翊坤宮外。
因著帝後離宮,宮中的燭火都停了一半,黑沉沉的夜裡,月色慘澹。青釉色的月光下只見重重金色獸脊安靜伏定,冷冷仰天瞪著,吶喊無言。四下裡寂然無聲,唯聽見一乘青帷輅車的車輪軋過古舊的雕花石板路,驚起擔上的宿鳥呱一聲撲稜著翅膀飛遠了。翊坤宮似一隻沉馱怪異的獸,潛伏在暗色之中,唯有宮門口兩個斗大的水紅色薄綢燈籠,被風曳得晃晃悠悠,如兩隻不能合上的眼。
宮車轆轆而定,容珮扶了如懿下車,海蘭已然帶著葉心候在了門外。她陡然見瞭如懿,看她身著碧水色無繡鍛服,桓字髻上簪著幾支素淨的犀玉扁簪,臉色是病態的蒼白。她哪裡還按捺得住滿腹的悽惶,喊道:「皇后娘娘——」
話到唇邊戛然而止,進忠小跑著上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愉妃娘娘,這一句皇后娘娘還不知叫得叫不得。您,還是跟奴才一樣,先叫一聲主子吧,也不算得罪了。」
名分未定,總是落在尷尬地裡。
海蘭也未看進忠,走到如懿身前,依足規矩施了一禮,輕輕喚:「姐姐。」她仰起清定的眸子,溫聲道,「你和皇上,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不過,姐姐終於回來了。外頭不安寧,只要回來就好。」
如懿眼底一熱,握住她的手,念念道:「海蘭。」
海蘭的掌心明明是濕的。不知這一路候著自己的訊息,海蘭是何等焦急失措。她原是靜慣了的人,無欲無求,波瀾不驚,卻為了自己,這般心驚。
如懿生了歉意,靜靜道:「別慌。」
如何能不慌呢?這話原是安慰罷了。海蘭笑意溫沉,定定道:「是。咱們還有永琪和永璂。」
進忠道:「愉妃娘娘,主子得趕緊進翊坤宮去。春寒料蛸的,總得進了裡頭才好歇息,隔了外頭不該有的東西。主子也好靜心思過啊。」
海蘭知道進忠正得勢,也不便頂撞,便道:「皇上的旨意本宮已經知道。皇上遠巡在外,宮中一切都由本宮打點,翊坤宮事宜,本宮也會照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