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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趙偱身側,看到他側臉的微妙變化,輕輕下彎的眼角露出一絲柔和的暖意。他身子微向前傾,溫聲道:「阿彰為何這樣想呢?」
趙彰耷拉了腦袋,小心翼翼道:「那樣就能出征,就能去父親去過的地方了……」
趙偱的手搭上了他的腦袋,輕輕安撫著,卻也跟著陷入了沉默裡。
耳朵裡儘是車軲轆轉動的咔嗒聲,我坐在趙偱身旁靜靜走著神。清冷冬日裡難得心思恬淡,也不願多想。趙偱握了握我的手,我便輕輕摩挲他指節上的一粒小小繭子,乾燥卻又有一絲微涼。
將趙彰送到國子監,天色漸晚。如今這天光短到令人驚奇,再一想,明日都冬至了。
我站在國子監門口,回想起許多事。寒冷的黃昏裡,從這裡一路走回家,藏了多少年少時的珍貴心情。從國子監到溫府,或是去趙府,這兩條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彼時還年少的我,曾給自己摹畫了一幅願景,好像這樣走下去,就能夠抵達期待中的生活。
那時候我的願景裡並沒有趙偱這個人,也沒有女學,更沒有集賢書院。我的人生計劃素來單調而缺乏機動性,興許是太死心眼了,才會這樣盲目又孤勇。然而路途上的變數如此多,到如今才明白過來所謂的「一定要」、「必須這樣」都真的只是一廂情願的美好願想而已。
我徵求了趙偱的意見,便讓馬車先回去了。
我說:「陪我走一段吧,有段時日不走這條路了。」趙偱握過我的手,說:「走罷。」
黃昏左近,孤寥寥的天空顯得很是沉靜,我索性挽過他的胳膊,低頭看著腳下的石板路,似乎在同自己說話:「再往前走一段有夜市,以前我們放旬假,也是常去玩的。這會兒應當正熱鬧,我錢袋子裡似乎還剩幾個銅板,陪我去吃一碗芝麻湯圓罷。」
興許是天氣太冷,今日夜市倒不似往常那般熱鬧,攤子少,人也少。天棚底下坐著三三兩兩的人,吃完了絮叨一陣,也就起身走了。我摸出錢袋倒出幾枚銅板,問攤主要了一碗芝麻湯圓。天色越發暗,趙偱的臉在昏昧燈光下顯得尤為柔和。
我並不餓,因而湯圓端到面前,也提不起興致。回想起很多個傍晚,人聲鼎沸裡坐下吃一碗熱乎乎的湯圓,越暖和便越發覺得自己格外淒涼,對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燈火絢爛處,儘是旁人開懷的背影。
我想著想著便神遊了。
「不吃麼?」趙偱淺聲問我。
我斂神回說:「太燙了,我等等再吃。」說罷我抬頭瞧了一眼頭頂遮陽擋雨的天棚,在冰冷墨色的夜幕裡伸出突兀的一角,今晚沒有月亮。
我同趙偱道:「將手給我罷。」
趙偱將手放到桌上,我便將盛著湯圓的陶碗推過去,拉過他的手,讓他手心貼著碗:「買完這碗湯圓我就身無分文,以後一心一意靠你接濟了。」
他還未開口,我便接著說了下去:「還記得上次我同你看手相嗎?我說你的天紋有一處明顯的斷裂,似是受過很重的情傷。但往後卻深細綿長,一帆風順。」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以前從不信天命,覺得無從考證且滑稽無比。但如今,我願意信它一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遭的細碎嘈雜聲彷彿都悄然隱去,面前的碗裡騰起一絲絲熱氣。我聽到趙偱緩聲道:「定不負此意。」
一段感情裡的畏首畏尾,皆是因擔心情誼不能長久而起。這其中或是一方背叛,或是一方離世,死別生離,道盡了世情無奈。
然人世事,幾完缺。既然無法得知前路如何,這一刻盡情去愛也是好的。趙偱生性剋制隱忍,且不善濃墨重彩地表達感情,我雖不才,卻也算得上半個酸文人,那這話由我來說,倒也剛剛好。
街邊人來人往,真是活著活著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