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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握住了那隻手。它極冷。我沒有碰過更冷的手了,即使是死人的手,也不應如此的冷。
「她進來多久?」
「剛進來。」蘭蘭說。
「讓我看她的臉。」
蘭蘭沒有猶疑,輕輕掀開了白布,只掀到頸間。她臉上有血漬,短頭髮,眼睛沒閉上,嘴唇微微張著,這是一張死人的臉。然後我再把布掀開來。她整個上身軋扁了,所有的骨頭內臟大概都混在一起了。立刻的死亡,不應有痛苦。穿著的一件晴雨褸牢牢的貼在血泊裡。我把布仍蓋好,把她的手放回去。
我轉向蘭蘭,我說:「她沒有親戚朋友,我們會得葬好她,我們一定要。」
蘭蘭點點頭。
「她的車在哪裡?」
「我不知道。應見警方。」
「我現在去。」我說,「現在哪裡?」
「可以問警察。」
我打電話到警局找到了一個相熟的探長,那探長說:「啊,在落陽道三號附近的斜坡。車子還在山腳下,明日才使人去吊上來,很噁心,是不是?屍體夾在車盤與駕駛位之間,硬拖出來的。」
我跟蘭蘭說:「我要去看那輛車。跟簽死亡證的醫生說,我認屍,火葬,不要動她,不要化妝不要洗。」
蘭蘭說:「讓我跟你一塊兒去,天黑了,家明
「我會回來的,蘭蘭,你放心。」我按按她的手。
她的手是熱的,溫暖的。
落陽道,她早已搬離了那個地方,為什麼又去?車子到了落陽道,我在找那個斜坡,找到了,就在她屋子附近,我們那一次看影樹的地方。
我下車,慢慢攀著樹走下山坡,用強光電筒照著。她那輛車若撞毀在那裡,整輛車也就像她的人一樣,不像樣子了。我見到車門是硬鑿開的,顯然他們要救她,不得不如此。
車裡什麼也沒有。
有什麼可疑的呢?一點也沒有,一個女人,開著輛跑車,失事在這裡,死了。是意外嗎?還是謀殺?車子滾下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呢,還是活著?
我翻開後座,見到一條絲巾。我展開來一看,絲巾是極薄的,都是蝴蝶,暗紫色的蝴蝶。我把絲巾納在袋裡,在車子旁邊坐了很久。
她死了。
但是她回到醫院來。
她知道她應該到什麼地方去。
我會照料她。
有許多事是我永遠不會知道的,我只知道,這女人與我共同生活過四個月。我甚喜愛她。
她死了。而且死得一一很心安。
我回到醫院,蘭見到我,鬆了一口氣。
她說:「老陳看過了,說不能簽字,這是謀殺,致命傷在腦後,用硬物撞擊的,腦骨碎了。」
我說:「老陳不懂,她死在車裡,是意外。」
蘭蘭說:「有人殺了她,有人總要殺她,她的手指……」
「這是意外,我難道不是這裡的醫生?」
「他們殺了她,把她塞進車裡,硬把車子推下山……」
「她已經死了,是不是?」我提高聲音,「還有什麼分別呢?還有什麼重要呢?就把她當一個死人吧,不要把她身體各部分拿出來逐塊討論了,老陳難道要把她製成標本?」
蘭蘭說:「我們總要弄清楚,替她伸冤。」
我微笑,「你看小說看多了,蘭蘭,沒事的,一切沒事的,我們火葬她,一切沒事。」
蘭蘭瞪著我,忽然哭了,轉過臉去。
沒有人來領她。
我們去葬她,我們兩夫妻。只有我們兩個人。
牧師念著「……是塵土的歸於塵土。」
蘭蘭默默的流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