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送冥(第1/3 頁)
江離輕呼一聲,快步回到樓上,推門便道:“快,開始了,把窗子都開啟!”
預料中的鳧趨雀躍和足蹈手舞都沒有出現,閣子中一片寧靜。在等他的這會兒工夫,道平已趴在桌上昏睡過去。她頭歪枕在手臂上,檀口微張,輕皺眉頭,似仍擔心著師父的責備。聽她勻稱的鼾息,可知睡得很是酣暢。
江離端詳著道平的模樣笑了一會,嘗試叫醒她無果後,半扶半拖地把她安置在了軟榻上躺好。外面山呼陣陣,此刻都成了這小姑娘的助眠曲。江離在桌上挑了幾樣點心、一壺三白酒端到窗邊,邊獨酌賞燈,邊等她醒來。
傳聞大霜海主祭以大祭司祭出招引之信作為開端,至火尾舞上演時達到高潮。江離未曾到過大霜海,沒有親眼見過那儀式,但看眼前這虎丘天燈之景華美靡麗,宏闊壯觀,越發難設想傳說中更勝此百倍的火尾舞是何等恢弘。
據說虎丘之所在本是片茫茫大海,千百年滄海桑田,它自海中湧現,故有個別名叫做“海湧”。就因這點與大霜海異曲同工的“似是而非”,蘇州人把呼應火尾舞的儀式選在了此處,且細心地以號聲模仿了大祭司那莫之所出的招引之聲。而那金紅燈尾穗燃燒飄落的餘燼,對應的是大霜海中夜津狐絲種子騰空後自燃之景,數十萬浮動在較低天際的小燈,則是大火星祭之夜被沖刷入河中,將水波染成金色的蔓金苔。
江離壺中的酒飲到一半,大小天燈如天上仙班飄然而至,在酒樓上空彌散開來。那尾穗餘燼落入水中後竟不熄滅,向西望去,自虎丘到渡僧橋一路水面浮光躍金,凡是天燈經過之處都被點亮,如一道天河璀璨蜿蜒。
江離看了眼濃睡中的道平,心想錯過了今晚,明日這小姑娘可要懊惱得哭鼻子了。
“客官,送冥了。”有人在門外低語道。
江離過去開了門,見是店家手捧著一物道:“拜揖客官,送幽魂一程罷。”說罷將之恭恭敬敬地向前一遞。
江離接過拿在手中轉動檢視,那物形如麈尾但尺寸略小,黑漆木柄一端繫著黑色絲絛,另一端飾著橙紅色羽毛。
“這是……”
“啊,”店家聽出江離是外地口音,遂解釋道,“本地風俗,以這火尾翎羽揚起燃燈餘燼,是為送冥。客官快來試試,積德行善,福壽綿長吶。”
大火星祭前夜,大霜海祭司身著白綾,手持火尾翎羽,登丘行火尾舞。手中這柄麈尾上面使用的僅是染過色的普通鳥羽,與大祭司手中真正的火尾雀翎羽有霄壤之別,看來便是火尾翎羽的替代物了,
窗外餘燼如大雪紛落,無聲無息,洋洋灑灑填滿了整片天空,華美得沒有實感,恍如異世之景。江離將麈尾輕輕一揮,餘燼著風“呼”地騰起,本已微弱的火光陡然發亮,往更高處飛去了。遠方寺院中的鐘聲鼓動著空氣,層層餘音似是送行的樂歌,與那火光一同緩緩歸於無形。人說這餘燼的光芒承載著逝者的神魂,藉助麈尾將它們送往遠方,就是送冥的含義。
“月光皎皎,人世滄桑,無底之海,佑我還鄉。無論此後,身在何方……”
道平口齒不清地嘟囔著夢話。江離過去拍了拍她,見她睡得深濃,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不知做著甚麼美夢。
他坐到窗槅上,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向四周悠悠揮動起麈尾,光芒在眼前此起彼暗,熠熠生輝,彷彿無聲的焰火,點亮他對於生命中已消逝親人的思念,那些相伴的朝朝夕夕,陳久溫熱,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便和身體中流動的血液一樣不會冷卻。
還有那些未及謀面的親人,註定同樣深深地刻入他的記憶。殞身嶧州城的祖母,為情困絕的祖父,寧死不願出賣兄弟的姜家伯父,不明不白死去的姜家伯母……他們的相貌身姿被他的想象賦予了形象,他們魂靈的光芒此刻就閃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