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治鏡閣(中)(第1/2 頁)
黃貓嬌小的身後遠處,暗灰色的龐然巨影遮蔽了半部天空:塔簷似巉巖斜飛,窗欞似洞穴深廣,那即是治鏡閣,它如萬仞孤峰崛地而起,正莊嚴而冷漠地渺視下界。何憂的心魂不由為之一攝。
他自幼受盡煎熬,自知命運不辰,小小的年紀心已作枯木死灰,對所聞所見一概麻木。可對一個不滿十歲的的孩童來說,命數還是一個似懂非懂的詞語。他只是在經年累月的磨難中變得沉默,卻非變得成熟,只是因為懵懂。不知該歸咎於誰,遷怒於誰,或求助於誰。但此刻眼前之物不再似命運縹緲無形,它真實且清晰,正用碩大的形體,千鈞的力道震懾著他,於是可怖的命運第一次有了形狀。
他覺得身體裡有甚麼一瞬被炸開了,久已感受不到的恐懼、悲傷和孤苦輪番發起衝擊,化作眼淚奪眶而出,逐漸發展成撕心裂肺地叫嚷。
他痛哭失聲,對那龐然巨影發洩怨憤,從此世界只剩他一人,不用再對誰堅強,對誰隱忍,可以痛快地將委曲一氣傾倒在那鏡湖之中。
他在心神激盪中昏去,不知多久後,又被白貓用蓬鬆的大尾掃過臉龐喚醒。
像完成一場祭奠自己的儀式,他自覺已經死去,也有一絲終從無望中解脫的慶幸。空空蕩蕩的心了無所依,茫然無焦的視線無可選擇地落回了高閣,他像受到感召般從泥中爬起,向前邁出了一步。
島上地勢平曠,灌木叢生,雜莽擁簇間只一條極細的小徑可通行人,在蒼色天空下向島中央的高閣蜿蜒而去。兩隻貓在前帶起了路,高豎著雙尾,並排信步走在小徑中,行至某處時,它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偏離路線,鑽入荊棘蔓草中去了。
何憂沿小徑繼續前行不遠,不知不覺間已置身於一片灰綠色的灌叢之中。
那裡的植物形似苜蓿,茂而不雜,與別處的莽野荒枝迥然不同。這幾日天氣回暖,枝頭上零星開著黃色的花穗。他一見即知那是芸草,原來貓兒是厭惡它濃烈的氣味,所以唯恐避之不及。
穿過芸草叢,有白色鵝卵石道直至閣下。厚重的大理石門上雕刻著以狸貓,菩提樹為主,象徵封氏家族的圖樣,門楣則以卷草紋樣裝飾,頗有釋門古風。
兩隻貓兒就像從浮雕中走出來的一樣,正一坐一臥在門前等候,見何憂走來,轉身閃入門中。何憂停步,見那鎏金塔頂直衝霄漢,仰望如臨峭壁,閣簷匾上“治鏡閣”三字古樸蒼勁,堅韌有力。
那閣門便是明暗的分界,冷冽幽暗在入門的一剎席捲而來,潮溼的空氣侵入全身毛孔。他因才發過病,汗溼衣衫和頭髮好像結上了霜,戰慄不止。
藏書之地嚴禁用火,因而閣中不可點燈,僅靠六面塔壁上所設的大窗借光。這日天陰,從各扇窗中透入的微弱日光匯聚於閣室中部,曖昧不清地照出四周的情形。
何憂向有光亮處慢慢挪去,忽覺腳下聲音有異,凝目細看,發現踩在了一面碩大的銀鏡之上,直徑約有兩丈之長。那銀鏡嵌在地面內,其中似有物映出。
他的雙眼此時已逐漸適應了閣中光線,由站立之處仰頭檢視,只見自首層以上各層閣室皆中部開敞,閣內上下貫通,閣頂藻井直對銀鏡,絲毫不差地映入到了鏡中。那藻井圖案乃仿古而制,適如將面古鏡表裡合於一體。菱花紋環繞之中,有十六字銘文隱約可辨:
“人鑑以形,我鑑以心,得月之光,長思待旦。”
何憂隨後又在閣中巡看少時,自覺體力難支,於是走出東閣門至一間屋前,推門而入。
這間小屋雖在閣門之外,卻由簷廊與主閣相連,是特為方便來人處理藏書閣事而設。在他上島之前,莊中已派人將其打掃佈置,此刻那兩隻貓兒就在一床嶄新的被褥上橫斜地躺著呢。
黃貓見他進來,用尾巴“啪啪”拍打起衾褥,像在發出邀請,白貓